这位金丹境的道姑茫然摇头。
小道童点点头:“那就是不知者无罪,你走吧。”
道姑越发疑惑。
后边拴马桩上那名抱剑汉子幸灾乐祸道:“教不严师之惰。”
小道童怒道:“放屁,这是儒家的王八蛋说法,我这一脉从不推崇这个!做人修道,什么时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了?!”
道姑嚇得瑟瑟发抖,待在原地,低眉顺眼,丝毫不敢动弹。
抱剑汉子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火上浇油,嬉笑道:“难怪上香楼里头,你们道祖老爷的画像掛那么高,距离你们的三位掌教,隔著十万八千里远。”
小道童一个蹦跳站起身:“你找打?”
抱剑汉子哈哈笑道:“幸好你没说『你找死,不然我就要批评你胡说八道了。我这个人別的优点没有,就像阿良说的,就是直肠子,所以拍马屁和揭人短两件事,阿良都说我在剑气长城是排得上號的。”
小道童气得咬牙切齿,双手负后,在那个大蒲团上打转,喃喃自语:“你以为你是这边的阿良?你一个土生土长的那边流民……如果不是师尊告诫,要我与人为善,我今天非把你打得面目全非,才不管你是不是在这边受到天地压制,跌了半个境界。胜之不武咋了,打得你一年不敢见人,那才痛快,打得你就跟当年孤峰上边的师兄一样……看你不顺眼好几年了……”
那个本想著让师尊帮她撑腰的道姑,看到破天荒发怒的师尊,悔青了肠子,自己就不该走这一遭。尤其是当师尊不小心泄露了一些天机之后,道姑觉得自己在倒悬山的日子,不会很好过了。
那位坐镇中枢孤峰的师伯大天君,可能懒得搭理自己,可是他的大弟子,那位手捧拂尘的蛟龙真君,如今的倒悬山三把手,可是出了名的尊师重道,一定会让她把小鞋穿到地老天荒的,一定会的……
道姑欲哭无泪,为何自己摊上这么个从来不护犊子的师尊啊。
敬剑阁外的街道上,陈平安莫名其妙地跟夫妇两人逛完了敬剑阁,又莫名其妙地跟著两人去那什么酒铺子喝什么忘忧酒。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不到一炷香工夫,三人就来到了一间尚未打烊的酒铺。酒铺生意冷清,铺子里竟然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趴在酒桌上打盹的少年店伙计,一个在柜檯后逗弄一只笼中雀的老头子。
老掌柜瞥了眼夫妇二人:“稀客稀客,这酒必须得拿出来了。”他瞥了眼两人身后的背剑少年,皱了皱眉头,嘆息一声,没有说什么,好像是碍於情分,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人朝那个惫懒伙计暴喝一声:“许甲!睡睡睡,你怎么不睡死算了!来客人了,去搬一坛酒来!”
名叫许甲的少年猛然惊醒,擦了擦口水,有气无力地站起身,佝僂著搬了一坛酒,放在落座三人的桌上,打著哈欠道:“三位客官,慢慢喝,老规矩,本店没有吃食。”
妇人点头致意,然后对坐在对面的陈平安笑道:“有个很厉害的和尚,有一次云游至此,喝了忘忧酒,讚不绝口,声称『能破我心中佛者,唯有此酒。”
掌柜老头子笑道:“那可不,老和尚是真厉害,恐怕让阿良砍上几剑,都破不开那禿驴的方丈天地。”说到底,还是想说自家的酒水,天底下最厉害。
陈平安在倒悬山听到別人提起阿良,心底很是开心。所以这一次,他是真的想喝一点酒。
结果老头子一拍柜檯,怒气冲冲道:“他娘的,一提起阿良就来气!欠了我二十多坛酒的钱,全天下数他独一份!当年婆娑洲的陈淳安,前不久的女子武神,还有更早的那些诸子百家老东西,谁敢欠我酒水钱?”
“咱们就说中土神洲的那位读书人,他最落魄那会儿,就是个小小观海境练气士,斗酒诗百篇。斗什么酒,就是我这儿的酒!可他来来回回三次,总计也才欠了我不到四五坛酒的钱,阿良这是造孽,我这是遭殃啊!”
妇人朝陈平安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说老头子就这脾气,隨他说去,你甭搭理。
少年店伙计闷闷不乐道:“老头子,你別提阿良了行不行,小姐为了他至今还没返回倒悬山,我都要想死小姐了。”
老头子顿时小声了许多,嘀咕道:“那种没良心的闺女,留在外边祸害別人就好了。”
打开了酒罈,拿了三只大白碗,男人分別倒过一碗酒后,对陈平安直截了当地说道:“之后想喝就喝,不想喝拉倒。”
陈平安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没啥大滋味,就是比起桂小酿稍稍烈一点,可也谈不上烧刀子断肝肠的地步。陈平安又接连抿了两小口,喉咙和肚子仍是没啥动静,便彻底放下心来。估计这忘忧酒是另有玄机,而不在口味上。
一坛酒,在每人喝了两大碗过后,就见了底。
妇人又转头笑望向老掌柜,多要了一罈子。老人看著笑容嫣然的妇人,嘆息一声,亲自去多拿了一坛,將两坛酒轻轻放在桌上:“三坛酒,都算我请你们的,不记在帐上。”
陈平安喝得满脸通红,头脑空灵清明,似乎没有醉意,更没有醉態,他明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那种微醺状態。
喝过了酒,就想多说一点什么。就像那些个酒嗝,憋著其实没什么,可到底还是一吐为快的好。
男子要么埋头喝酒,要么望向店铺外,神游万里。
妇人似乎喜欢跟陈平安聊天,从陈平安的家乡一直聊到了两次远游。陈平安既然没有醉,就只挑可以讲的那些人和事。后来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那个姑娘。
打定主意喝完四大碗酒就覆碗休战的陈平安,默默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他没有说送剑的事情,就说自己因某事离开家乡,来了一趟倒悬山,刚好有个认识的姑娘,她的家在剑气长城那边,然后两人见了一面,就这么简单。
妇人微笑道:“那你走了很远的路啊?”
陈平安端著碗,想了想,摇头道:“不远啊,想著每走一步,就近了一些,就不会觉得远了。”
男子冷笑道:“你跟那个姑娘认识了多久,相处了多久,就口口声声说喜欢人家?是不是太轻浮了一些?”
陈平安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是闷闷不乐道:“喜欢谁,我自己又管不住自己,你要是觉得轻浮,我也管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