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摔在山崖底部的狐妖溅起了无数雪碎屑,它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大口大口呼出的血腥雾气使得四周积雪融化一空,显露出一大块好似伤疤的泥泞地面。
男子不知何时站在狐妖跟前,提著朱红色酒葫芦喝了口酒。他与那个蜷缩在一起的巨大狐妖相比,无异於一只蚂蚁站在人类面前,无比渺小。
“在重新修炼出第八根尾巴之前,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有些事情,暂时不是你能够掺和的。”男子缓缓说道,“如果不是念在当初那点香火情,你已经死了。既然现在还活著,就好好珍惜。走吧,继续赶路。”
男子一挥袖,撤去隱秘的天地禁制,將隨手切割出来的小天地返还给大天地。
狐妖逐渐变回人形,挣扎著起身,踉踉蹌蹌地跟在男子身后,神色淒凉。
一尾之差,天壤之別。
之前足够让她傲视同类,如今已是泯然眾矣。
但是它却没有半点復仇的心思。
对土生土长於浩然天下的狐妖而言,白老爷的喜怒,就是天威浩荡。
崖洞內,青衣小童擦著额头汗水,心有余悸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粉裙女童懵懂无知:“那位夫人很厉害吗?”
青衣小童跳脚骂道:“傻妞儿真是傻妞儿,最少九境的狐妖不可怕,还有什么才算可怕?再说了,一个侍女就如此厉害,给狐妖当老爷的男人不是更变態?”
粉裙女童弱弱道:“我们家老爷就没我们厉害啊。”
陈平安忍俊不禁。
青衣小童眼睛一亮:“啊?对哦!”
他哈哈大笑,然后咳嗽几声,悻悻然道:“失態了失態了,让老爷见笑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这点瑕疵,就让它隨风而逝吧,忘掉,都忘掉。”
陈平安继续看书,只是静不下心来,只好收起那本儒家典籍,想了想后,找出陆姓道长的那几张药方,全是方方正正规规矩矩的小楷写就,然后拎了根细一点的树枝,蹲在崖洞门口的积雪地上临摹写字。为了不让药方被雪沾湿,得小心翼翼护著,只能看一个字写一个。
今晚丟了面子的青衣小童嚷著要睡觉,粉裙女童则绕过陈平安,继续將那个雪人打造得尽善尽美。
最后一张药方的末尾,陆姓道长当时从袖中还掏出了一枚青玉印章往纸上盖下,所以是朱红印文的四个字:“陆沉敕令”。
今夜练字,陈平安从头到尾临摹了一遍,连最后四个印文都没有错过。
当崖洞这边的陈平安一丝不苟地用树枝写出“陆沉”二字,已经十分遥远的山崖底部,身后跟著狐妖的男子猛然转过头。
当陈平安最后写完“敕令”二字,剎那之间,仿佛天地翻覆了一下。
男子依旧纹丝不动,神色凝重。但那狐妖已是惊骇失色,几乎要站不稳。
狐妖惴惴不安,一种近乎本能油然而生的恐惧渗透全身,下意识靠近男子,轻声呼喊道:“白老爷?”
男子收回视线,向前行去:“没事了,无非是井水不犯河水。”
谁是小小井水,谁是浩荡河水,天晓得。
清晨时分,三人动身赶路,迎著风雪。
前头带路的陈平安走完一段拳桩,突然停下脚步。
粉裙女童轻声问道:“老爷是在想念谁?”
青衣小童懒洋洋道:“这鬼天气,老爷可能是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拉屎呢,最少不会让屁股冻著。”
粉裙女童气愤道:“噁心!”
青衣小童嘆气道:“忠言逆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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