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月扶住了座屏,方才那一阵晕眩过后,再袭来的是巨大的恐慌。
就因为桃露的手好看,所以罗阁老把她强留了下来。
外祖母竟然毫不惊讶,甚至云淡风轻地说,这是桃露的造化。
最可怕的还是最后一句话,正好给老三老四探探路。
她知道家里只为她和四妹妹做衣裳的意图,却不知道竟是要把她和四妹妹送到罗阁老府上。
她长在苏州府,十岁上下才跟着娘亲进京,三年前娘亲猝世,满打满算,她只在府中生活了五年,对于罗阁老其人,芝月偶尔也听到过他的名号,依约听说当年,外祖母一个孀妇带着三个女儿,能在京师站稳脚跟,多亏了罗阁老。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万千的念头,稍稍缓过来一些之后,自己的手臂被扶住了,四妹妹的声音响在耳边,还带着小女儿的清脆。
“三姐姐这是怎么了?伤还没好透吧?我扶姐姐坐下缓缓。”
芝月侧过头,殷连霏眼神关切地看着她,给了她手臂一点儿力量,扶着芝月往椅子上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一看见三姐姐,手啊脚啊声音啊,都不自觉地轻下去,慢起来……”
芝月没心思和四妹妹说这些女儿家之间寒暄,见眼前几个盛和坊的妇人还等着,这便胡乱指了两幅布料,叫这些人下去了。
她沉下一口气,稳住了心神,缓缓看向四妹妹。
自己把盛和坊的人支走了,四妹妹也没有任何不满,要知道四妹妹往常,是最欢喜穿新衣裳的。
四妹妹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呢?
外祖母又是什么意图?自己是崔家可以舍弃换取荣华富贵的工具,扔了就扔了,可四妹妹是二姨母的亲生女儿,二姨母难道也不在意亲生女儿的死活?
像是察觉了芝月眼神里的审视,殷连霏的脸色也一点点地凝重起来,探寻地回看着芝月。
这里不好说话。
芝月敏锐地感觉到后面静下去的动静,浅笑道,“我记得四妹妹有一本姑苏顾秀的花谱,不知道能不能借我使使?我临几页精巧的,绣帕子。”
殷连霏像是听懂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落更后我给姐姐送过去。”
芝月心里牵记着桃露的事,就不想久留了,果断站起身出了厅堂,玉李正在外头探头看,见自家姑娘出来了,忙上去搀住了她的臂弯,主仆两个像是心意相通,一路相扶着走出了正院。
一直走回到自己的小院儿,玉李才反手一关门,小声说道:“姑娘,崔六海急急忙忙地进去,没一会儿又急急忙忙地走了,奴婢看他去花园里叫了香扇,看了一眼奴婢欲言又止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芝月知道眼下桃露就被扣在罗阁老府上,若是外祖母不管的话,桃露难逃被糟蹋的命运。
她对罗阁老其人知之甚少,但桃露一向待她如初,记得娘亲猝世那一天,家里乱成一团粥,桃露夜里偷偷跑过来捧了一布包的地契、房契,还有银楼的票子找她,说娘亲院子里都叫家里人翻了一遍儿,桃露心思缜密些,先把这些个东西收拾成团儿藏起来,夜里就一股脑儿的都给芝月送过来了。
芝月记得香扇才十三岁,桃露比香扇大一点,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约莫十五六的样子,这样青春正好的年纪,罗阁老怎能如此老不休?
“我知道因为什么事儿。”
芝月握住了玉李的手,把方才在正院里听到的几句话和她这么一说,玉李立刻就掉下了眼泪。
“原来不是把姑娘送给沈镇抚使,而是给罗阁老那个老头子!姑娘,咱们可怎么办啊!奴婢在丫头群里听过罗阁老的事,简直是个丧尽天良的老□□!”
玉李还要再嚷嚷,芝月一把捂上了她的嘴,低声说:“这件事还有得缓,桃露的事却迫在眉睫,从崔六海回禀到现在,怎么也有一刻钟了,崔六海常在外面走动,会不会有什么法子?”
她想了想,站起身往外走,玉李追了上去,急急地说,“老夫人既不管桃露,可不就任凭罗阁老处置了?若是没人拉一把的话,桃露还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莫说被糟蹋了,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芝月从玉李口中,听出了罗阁老的可怕,她虽然想象不到,但心还是一路走一路沉。
“不管怎么说,先去问问崔六海。”
主仆两个人又出了院子,远远看见花园们那里闪进去一个灰衣裳的人影,因为速度很快,也瞧不清是谁。
芝月便赶上去进了花园,穿过几排花架,到了养花丫头们遮日歇息的棚子门口,芝月就听着里头的说话声一下子就停了。
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把棚子门拉开,只见小小的棚子里围坐着四个人,香扇算一个,崔六海、崔四裹两个,还有一个面熟的丫鬟,芝月想了下,想起来她也是管花园的,名字想不起来,但知道她有脚疾,所以只在花园里管管松土栽种的闲杂,不怎么出现在人前。
芝月的出现,叫棚子里的四个人都吓了一大跳,空气一瞬间僵住了,过了一两息,四个人里最机灵的崔四裹才讷讷地开口,结结巴巴地喊了声三姑娘。
芝月知道他们怕。
哪怕自己只是崔家不受待见的表小姐,但对于他们而言,依然是手握他们身契的主人。
几个人不作活,白日里凑在一起,自然是要引来猜疑的。
芝月没给他们太多惊恐的时间,反而反手把门带上了,坐在了香扇的身边。
“你们想到了什么主意?我出不了门,却有些可供你们使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