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居。
昔日清雅的院落,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与紧绷。月清遥开启了最强的防护阵法,流光溢彩的屏障将内外隔绝,也暂时挡住了外界那些或好奇、或审视、或充满敌意的目光。
正厅内,气氛凝滞。
沈清弦被安置在一张铺着柔软雪蚕丝垫的竹榻上,依旧昏迷不醒。她脸上的血污已被月清芷细心擦去,露出了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衬得肩背处那被简单处理过、依旧狰狞外翻的伤口愈发触目惊心。气息微弱而紊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月清遥坐在榻边,指尖搭在沈清弦腕脉上,精纯温和的广寒灵力缓缓渡入,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受损严重的经脉,修复着内腑的暗伤。她眉头紧锁,沈清弦的伤势比看上去更重,灵力枯竭,神魂亦有损耗,加上失血过多,若非根基深厚,恐怕早已……
月清芷则守在姐姐身旁,不时警惕地瞥向厅堂角落。
那里,凛月靠墙而立,玄衣墨发,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只是那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双手,以及周身无法完全抑制、时而逸散出的、带着痛苦与暴戾波动的冰寒气息,昭示着她内心极不平静。
她身上那些与沈清弦如出一辙、甚至更为严重的伤势(冰焰反噬与奇毒冲突),她似乎全然不顾。所有的注意力,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系在竹榻上那道昏迷的青影之上。
每一次月清遥因探查到沈清弦体内严重的伤势而微微蹙眉,每一次沈清弦因疼痛而在昏迷中无意识发出的微弱呻吟,都让凛月身体猛地一颤,周身寒意骤升,脚下的地面甚至凝结出细小的黑色冰晶,又在下一刻被她强行压制、崩碎。循环往复。
她想起了更多。
那些被“玄冥忘情咒”封存的、属于她们的三百年。
不仅仅是兵刃相向,不仅仅是生死交锋。
还有在无人知晓的秘境深处,她们因争夺同一株灵草而两败俱伤,却不得不暂时联手对抗守护妖兽后,各自靠着冰冷石壁喘息时,那短暂而诡异的平静。
有在天魔裂境之前,一次偶然相遇于凡尘闹市,隔着熙攘人流,彼此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怔忪。
更有在她(凛月)无数次看似挑衅、实则别扭的接近与试探下,沈清弦那清冷面容上偶尔浮现的、几不可察的无奈与……纵容。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被她用“宿敌”二字强行掩盖的、细微而真实的情愫,此刻如同解封的潮水,带着迟来了三百年的汹涌力量,冲击着她千疮百孔的神魂。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清弦在碎星楼顶那冰冷的否认,是她在城西别院外那疏离的“请回”,是她此刻奄奄一息、躺在那里,皆因自己而起的事实!
悔恨、恐慌、心痛、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勒紧她的心脏,比玄冥冰焰的反噬和“同源引”的折磨,更让她痛不欲生。
时间在沉寂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月清遥终于收回了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脸色凝重。
“如何?”月清芷急忙问道。
角落里的凛月也猛地抬起头,暗血色的眼瞳直直射向月清遥,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近乎赤红的急切与恐惧。
月清遥没有看凛月,只是对着妹妹和一旁静立的云梦辞沉声道:“外伤虽重,但已稳住。最麻烦的是内腑与经脉的损伤,还有……神魂的损耗。她之前似乎强行催动了某种损耗本源的秘法,又硬抗了那等程度的爆炸冲击,若非根基扎实,恐怕……”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谁都明白。
凛月身体晃了晃,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呜。
月清遥这才将目光转向她,紫眸中神色复杂,有疏离,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魔尊陛下,清弦师妹需要绝对的静养。你在此处,气息不稳,于她无益。”
这话已是客气的逐客令。
凛月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尝到腥甜的铁锈味。她知道月清遥说得对,她体内的冰焰与奇毒就像不定时的炸弹,随时可能伤及近在咫尺的沈清弦。可她……她做不到就这样离开。她怕这一转身,就再也……再也看不到她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竹榻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楚的吸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