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迈步跨进了那顶小小的、弥漫着药草清香的帐篷。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头的风声。
苏泽兰盘腿坐在草铺上,油灯的光晕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出小片阴影。
他捻着根药草,声音像蒙了层雾:“听师傅说,你要去前锋营?”
他抬眼,目光清凌凌地扫过盛暄沾着灰的脸,“那种地方,刀尖舔血,倒比我这儿凶险百倍。”指尖的药草“啪”地折断,“前几日还骂我不要命,轮到自己就忘了?”
盛暄喉头一哽,刚张嘴挤出个“我——”字——
“喏。”苏泽兰已经把手伸了过来,指尖勾着个冰凉的小东西,不由分说就塞进盛暄汗津津的掌心,“拿着。”
琉璃小瓶,不过拇指大小,入手冰凉滑腻,里头盛着暗红粘稠的液体,凝滞得像半干的胭脂膏,只在盛暄无意识晃动时,才极其缓慢地卷起一丝漩涡。
盛暄下意识屈指想去拔软木塞——
“咚!”
一记毫不留情的爆栗敲得他额角发麻!
“手欠?”苏泽兰的声音陡然拔高,气得尾音都带了点颤,他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攥住盛暄那只蠢蠢欲动的手腕,力道大得指关节都泛了白。
“‘九死还魂散’!蚀骨草混着七步蛇毒胆炼的!见风就化煞气!”他盯着盛暄瞬间绷紧的下颌线,语速又急又低。
“真到了阎王殿前打转的时候——”他猛地松开手,指尖点向瓶身,“把它砸出去!砸得越远越好!听明白没?”
盛暄根本没听清苏泽兰刚才含含糊糊说的是哪几种药名——‘蚀骨草’还是‘七步倒’?好像还有‘蛇胆’?管它呢!泽兰给的,肯定有用。
盛暄的腕骨还残留着苏泽兰指尖的凉意。他低头盯着掌中那瓶暗红粘稠的“毒药”,心头那点滞涩被更汹涌的酸胀淹没。
他猛地收拢五指,琉璃瓶坚硬的棱角硌进掌心肌肤。那粘稠的暗红在瓶内微微晃动,像团凝固的血。
“嗯。”盛暄的喉咙里滚出个沙哑的音节。他没再看苏泽兰的眼睛,把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胸前最贴身的衣袋,隔着衣料按了按,“收好了。”
帐内油灯的火苗被盛暄带进来的风扑得晃了晃,光影在苏泽兰脸上跳跃。
他盘腿坐在草铺上,月白外衫的衣襟微敞,露出里面素色的里衣领口。
他看着盛暄攥着那琉璃瓶、一副宝贝又无措的样子,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断掉的药草梗,声音带着点刚敲完人脑壳的余怒,又掺了点无奈:“大半夜的,跑这么远,就为了挨这一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嘴角干涸的血痂,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到底什么事?”
盛暄被问得喉头一紧。
他站在那儿,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小半帐篷口,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夜奔的寒气。苏泽兰的目光像探针,扎得他心头发慌。他想说……可话到嘴边,全被苏泽兰那双清亮的眼睛堵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满了沙砾,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有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帐篷里静得可怕,只有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
盛暄的目光黏在苏泽兰脸上,贪婪地描摹着每一寸轮廓——从灯光下近乎透明的耳廓,到那微微抿着、失了血色的唇瓣。
这或许……是最后一眼了,那点压抑了一路的、混杂着恐惧、不甘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情绪,在想到“永别”二字的瞬间,像被点燃的引信,轰然炸开!
胸腔里翻涌的酸涩与绝望几乎将他撕裂,化作一股蛮横的力量,驱使着他向前。
“我……”他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颤抖,那颤抖里裹着濒死的呜咽,“我想你了。”
这哪里是寻常的思念?分明是诀别前,从灵魂深处挤出的最后一点眷恋,是明知前方是深渊,也要抓住眼前这抹微光的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