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傍晚,主营的帆布帐篷在风里微微鼓荡,羊皮地图摊开在案几上,朱砂勾勒的关隘在烛火下泛着暗红。
盛炽将军刚用狼毫在“右翼阵地”旁圈了个红圈,帐帘就被掀开,带着一身寒气的顾凛昭和苏泽兰走了进来,靴底沾着的泥点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
“将军。”顾凛昭拱手时,玄色劲装的袖口扫过案几,带起一阵药草香。他侧身让开半步,露出身后的苏泽兰——少年穿着短打,发绳勒得紧实,指尖还沾着点未洗去的药汁,站在军帐中央,身影比帐外的旗杆还要挺拔。
盛炽放下狼毫,目光落在苏泽兰身上。
这少年他有印象,半年前被苏衍从乱葬岗抬回来时,只剩半口气,后颈那道疤狰狞得吓人。
此刻再看,眉眼清瘦却透着劲,尤其那双眼睛,望着案几上的伤兵名册时,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这位便是苏泽兰?”盛炽的声音沉得像帐外的冻土,指节叩了叩案几,“苏衍先生常说你手法利落,前日药房那几个伤兵,都是你处理的?”
苏泽兰的喉结滚了滚,刚要应声,顾凛昭已先一步开口:“将军有所不知,泽兰的医术远超寻常医徒。前日处理倒钩箭伤,三息拔箭止血,手法比军中老医官还稳;接骨时认穴精准,连苏衍都赞他‘青出于蓝’。”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泽兰紧攥的拳上,添了句,“他说想上前线当军医,右翼缺人,正好能派上用场。”
帐内静了静,只有烛火在地图上投下晃动的影。
盛炽看着苏泽兰,忽然想起半年前顾凛昭递来的密报——“苏泽兰似与邪教有涉,然观其行,无害人意,且医术可助军中”。
当时只当是权宜之计,没承想这少年竟能在药房里闯出些名堂。
“右翼阵地箭伤多,蛊毒也时有发作。”盛炽的指尖点在地图上的“黑风口”,那里用墨笔标着“邪教活跃区”,“你不怕?”
苏泽兰抬起头,撞进盛炽锐利的视线里。他想起昨夜萧祈昀压在身上时的偏执,想起盛暄红着眼说“我喜欢你”的滚烫,喉间发紧,却把腰杆挺得更直。
“不怕。游医时见过更险的,蛊毒我也略懂些,苏衍先生教过解法治法。”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韧劲,像药房里那株在血腥气里扎了根的艾草。
顾凛昭在旁补充:“苏泽兰处理蛊毒创口极稳,前日那校尉肠穿肚烂,他分层缝合时连苏衍都夸。右翼有他在,至少能少折三成弟兄。”
盛炽的目光从地图移开,落在苏泽兰沾着药汁的指尖上。那双手能握着刀救人,在这烽火连天的边关,这样的手,比任何刀枪都金贵。
盛炽忽然低笑一声,笑声在帐内荡开,惊得烛火跳了跳。
他拿起案几上的军令牌,铜质的牌面刻着“镇北”二字,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右翼阵地的军医帐缺人,你去了,就拿着这个。”
令牌被他推到苏泽兰面前,边缘的棱角硌着案几,发出轻响,“帐里的老医官们都是沙场滚过的,你年纪轻,他们未必服你,但只要你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谁都得敬你三分。”
苏泽兰的指尖触到令牌的瞬间,像被烫了下,猛地缩回手。他望着盛炽,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又很快被坚定取代:“将军放心,我定不辱命。”
“好孩子。”盛炽的目光软了些,扫过苏泽兰后颈露出的半寸衣领,那里还藏着未褪的浅疤。
“邪教余孽在黑风口一带流窜,他们的蛊毒阴狠,你处理创口时多留个心眼。苏衍给你的那盒‘化腐生肌膏’带在身上,对付邪蛊溃疮最灵。”
顾凛昭在旁补充:“我已让人备了药箱,除了常用的金疮药,还加了些解蛊的雄黄和苍术,都是阿衍连夜配的。”
他看向苏泽兰,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叮嘱,“到了那边,每日卯时记得用艾草熏帐,防蛇虫,也防……不干净的东西。”
苏泽兰点头应下,指尖终于攥住那枚令牌,铜面的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竟奇异地压下了些心头的乱。
他想起药房里那些等待救治的伤兵,忽然觉得这令牌的重量,比所有纠缠都更让人踏实。
盛炽站起身,羊皮地图被他卷成筒,“明日后卯时就出发,顾凛昭会派亲卫送你过去。到了右翼,直接找百夫长给你安排住处。”
他走到帐帘边,掀起一角,冷风灌进来,吹得苏泽兰鬓角的碎发乱了,“去吧,好好准备。帐里的伤兵还等着你换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