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轩樾的手在他掌心那一颤,犹如一道闸门打开,书房夹层内的旧信、怀中的白玉私印、扬州夜色里的面具纷纷从回忆中倾泻而出。
从扬州到京城、从青楼到朝堂、从端王府到兰恩寺,宁轩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诸般面相终于层叠交映在一处,随着这一颤而泄露出一丝端倪。
“宁轩樾!”
尖利的叫嚷打断谢执的思绪。陈烨在马背上颠簸一路,硬生生被颠醒过来,睁眼便见宁轩樾出现在眼前,顿时发疯似地挣扎起来。
“宁轩樾你不得好死!不等你回京,你私囤军械的消息就会传进皇上耳朵里!黄袍加身,哈哈,做你的春秋大梦——”
禁军堵住他的嘴。陈烨不甘心地呜呜乱吠,眼神淬毒般钉向宁轩樾。
宁轩樾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走近两步,鼻腔里轻哼一声,“陈大人,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陈烨不明所以。
宁轩樾没有解释的意思,收回视线,嘱咐这批禁军的小统领,“路上警惕点,别让他被人杀了。”
闻言陈烨噎得噤声,随即更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那团破布竟真叫他给吐了出来。
“什么叫被人杀了?要杀我的不是你吗?宁轩樾!你什么意……”
禁军不堪其扰,得宁轩樾默许,一棍子又把人打晕了。
陈烨心里那点小九九简直太好猜了。他一面和宁轩樾谈合作,寻找除陈家以外的助力,一面又拿宁轩樾当垫背,倘若事情败露,染指军事的亲王,可不正是最好的替罪羊?
可惜他以己度人,打错了算盘。
数日前,永平城。
陈翦偶遇宁琰率北禁军巡防,被禁军手中精光湛湛的兵器吸引住目光,再看两眼,顿时一惊。
他不动声色地对宁琰道:“近日朝中并未拨款,殿下对手下真是大方,竟置办了如此精锐的兵器。”
谁料宁琰笑嘻嘻地一摆手,“非也非也,本王分文没花——前阵子我和璟珵摇骰子,这是他输了的赌注!这回我可真是大赚一笔。”
陈翦随他一起笑,笑得自己背后发凉。
换作以往,他或许还能作别的猜想,但不久前钱庄的事一波未平,如今陈烨似乎又和南下的端王搅和在一起,容不得他不紧张。
陈烨这两年屡屡提起要升迁永平,都被他按了回去。如果只是另谋门路倒罢了,万一陈烨野心再大些,将当年雁门一役背后的动作供出来,拉自己下水……
陈翦脸上的笑勉强得快糊不住了。
但这些,却是此刻昏迷的陈烨无从得知的。
宁轩樾的视线滑过陈烨,如同掠过堆在墙角的破麻袋。他提溜来屋角另一坨活物,淡声唤道:“贺大人。”
贺方若抖了一下。
宁轩樾不为所动,“镇压欲刺杀本王的乱贼,全仰仗贺大人明察秋毫,大人功不可没。”
贺方若呆住了,头盔里的眼睛眨巴眨巴,不明所以地瞪着他。
宁轩樾:“还望贺大人在折子里不必谦虚,多多为自己美言几句,崔尚书回朝时,也定会向皇上禀明大人的赤胆忠心。”
贺方若不愧为一条机灵的狗腿,眼神都变了,连沉重的头盔都不能阻挡他连连点头,“谢、谢殿下!”
宁轩樾话没说完,意味深长地加重语气,“贺大人,谢将军远在兰恩寺祈福,还未曾重回江南,自然对昨夜之事一无所知——您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