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仅陪她来了,更是在真正地、试图走入并理解她为之痴迷的艺术世界。
这份认知,让她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们在美术馆流连了整个下午,李璟川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陪伴,时而沉默欣赏,时而在她对某幅画流露出特别兴趣时,补充一些画家的生平轶事或艺术流派的背景。
他没有占据主导,而是巧妙地扮演着引导者和共鸣者的角色。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按图索骥,走访了那些隐藏在城市脉络中的艺术角落。
在班霍夫大街一家有着百年历史的咖啡馆露天座,分享一块口感醇厚的黑森林蛋糕时,李璟川难得地谈起自己年轻时在欧洲游学的经历,语气是卸下公务后的松弛。
登上林登霍夫山平台,俯瞰老城全景,落日熔金,将整座城市渲染得如同古典油画。
他自然地伸手,拂去被秋风吹落在她肩头的一片梧桐落叶。
舒榆没有躲闪,只是望着眼前美景,轻声道:“这里的色调和光影,很像你送我的画册里那幅《秋日码头》。”
他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她被夕阳柔化的侧脸,应道:“嗯,都是值得入画的瞬间。”
秋风温柔的吹拂他的面庞,将那张清隽俊朗的面容更带上几分温柔。
*
特展闭幕那晚,苏黎世突然下起了冷雨。
他们刚从美术馆出来,便被密集的雨帘困在狭小的街角屋檐下。
空间逼仄,体温与呼吸在微凉的空气里交织,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意。
或许是被这异国的雨夜勾起了心绪,或许是连日来的艺术熏陶让她打开了心防,舒榆望着檐外连绵的雨丝,忽然轻声说起往事:“我小时候第一次在破旧的美术教材上看到佐恩画的《水边》印刷品,那么模糊,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接撞进了心里,那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亲眼看看,他笔下的光,是不是真的能照进人的心里。”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那是梦想被重新点燃、并得以实现后的唏嘘与感慨。
李璟川沉默了片刻,目光也投向迷蒙的雨幕,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罕见的、哲学般的沉思:“我年轻的时候,也曾以为手中的权力能重塑很多现实,构建秩序,这些年才渐渐明白,世间有些极致的美好,就如同这雨夜里偶然穿透云层的一瞬天光,纯粹,短暂,可遇不可求。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圆满。强行挽留,反而会失了那份最动人的神韵。”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终于开启了他不轻易示人的内心世界。
他说起以前的事的时候,会让舒榆觉得这个人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也曾像个普通人一样。
他并非只是一个掌控一切的强者,他对艺术,对美,对世间那些无法被权力定义的纯粹之物,怀抱着深刻的敬畏与珍视。
这份认知,让他在舒榆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立体,也更具吸引力。
让舒榆不自觉的想品尝这陈年佳酿,探索他身上的故事。
雨势稍歇,他们步行返回酒店。
长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收,一片寂静。
在舒榆的房门前,她停下脚步,手握房卡,却没有立刻开门。
她转过身,廊灯柔和的光线落在她脸上,眼眸澄澈得如同被雪水洗过,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李璟川,”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曾经很害怕,害怕成为别人生命故事里的一个注脚,害怕在一段关系里,丢失了自己名字后面的笔画。”
他停下了正要掏出房卡的动作,身形定住,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耐心等待着,如同静候一朵花开。
舒榆向前迈了一小步,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他手中那本佐恩特展的图录封面,上面是《仲夏夜》的局部,光影流淌。
“但这些天,看着佐恩的画,我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她抬起眼,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唇边泛起一丝清浅而释然的弧度,“佐恩终其一生,追逐水面的波光,林间的疏影,人物身上转瞬即逝的神采,他不是不知道光握不住,留不下,或许正是因为他深知这一点,才更要忠于自己看见光、感受光的每一个瞬间。”
她的话语在此处有了一个短暂的停顿,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
她望着他,眼底有光在流动,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所以,”她终于将未尽之言清晰地说了出来,声音轻柔,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我选择忠于此刻。”
忠于此刻想要靠近你的冲动,忠于这份被深刻理解和珍视的感动,忠于我们共同捕捉到的、灵魂相契的“光”。
李璟川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有汹涌的浪潮在那片深海中翻涌而起。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连同她的话语,一起镌刻进生命的脉络里。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覆上了她触碰图录的手背,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