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她还能把这仙女压在美人榻上乱亲,如今再对上这身打扮,竟隐隐有几分心虚。
昭明目光从文臣、武将身上一一扫过,过处如寒星流转。
在湘云心里,她只记得那人素来端庄冷静,连笑也不过略略弯一弯唇角,可一旦卸下朝服,放低声音贴在耳畔时,却像压抑多年忽然决了堤。
那股子悖逆的火,叫她在灯下有那么一个刹那,真切生出一句:这位大周嫡公主,怕是天生就是要作祸水的。
昭明却从不会把这些放在脸上。
她站在御座下,这本身就已经是“半个储君待遇”的隐形宣告,她每一次往下扫的眼神,都在无声挑人站队。
史湘云穿着崭新朝服,头上束冠,站在文臣队列里。
新赐的朝服有股子新染的植物味儿,混着殿中的香,熏得她脑子都有些飘。
肩上那道窄窄的绣边压得她挺直了背,好似一点松懈,整个人就要从这红毯上滑下去,再回到从前那个被人摆弄、被人指婚的史家孤女。
她心中觉得胸口热热的,颇为得意。
当年在史府内院里,她躲在纱窗后偷看兄弟们出门赶考,只能远远望着那一溜青袍,酸得心发紧。
谁能想到,这会子竟轮到她自己束了冠、穿了朝服,堂而皇之站在百官中间?
若是让那些兄弟们看见她此刻站在金銮殿中,怕不是要惊得下巴脱臼。
武将那边,三皇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他今日也在班,衣甲虽不及尔朱豪那般光鲜,却自有一股贵族男子游手好闲的潇洒劲儿。
他用眼风在人群之间一绕,落到史湘云瘦削挺直的背影上,又顺势移到御座下那一袭朝服的昭明公主身上。心里暗道:父皇今日,是要下大棋了。
至于棋盘上谁死谁活,他一向看得比谁都开。
“反正死的又不是我。”三皇子在心里打趣,自觉今日的朝会比往常有趣多了,简直像在御前看一出折子戏。
内侍在前面朗声宣读册封诏书:“……特封翰林院试读史湘云,为驸马都尉,赐同姓王族礼遇……”
这“特封”二字一出,殿中早已有波动。
文臣里有年长者眯起眼睛,心里掂量:驸马封个都尉,是惯例。但“翰林试读”一职本就清贵,如今再叠加一个“驸马”,这史湘云年纪轻轻,已是极高起点。
谁知后头还有更重的。
“驸马都尉”四字落下时,湘云心里还算安稳。
罢了,早晚都是这一步,只当换了件衣服住进公主府去。
她原想着,驸马是驸马,官身是官身。自己只要守着公主,低调做个“挂名宗亲”,朝堂上的风浪,大可以装作不懂。
谁知紧接着那“同姓王族礼遇”六字一出,她耳边嗡地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
六个字,就是堂堂金銮殿里扔下的一颗炸弹……
封的不只是驸马,还是半个“宗室王族”,这一步,彻底把她推到太子和勋贵的正对面。
湘云心下一凉,立刻抬头去看御座上的那位大周天子:老狐狸,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本只想做个清闲小官,遇上个性情相投的公主,关起门来过日子,外头风云变幻,和她无关。
如今倒好,一纸“同姓王族”,把她扔到权力风口浪尖上去。
须知道,这是世袭罔替的北静王,都没有的待遇。
这一刻,朝堂格局彻底裂开了。
殿中一片哗然,眼风纷纷朝史湘云这边聚过来。
那一瞬间,她能感觉到无形的目光扎在她脸上、身上……扎得她汗毛直竖,却又激得她心头一股怪劲儿:既然被推上了台,索性唱到底罢。
她眼珠一转,硬把那点惶然压下去。
武将列里,最先被这句话砸昏头的,反而不是太子,而是尔朱豪。
同姓王族礼遇?这可是前所未有。
他只觉胸口像被人忽地重重捶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