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心里却另有一层算盘:皇帝最宠的,就是这位姐姐昭明公主,如今陛下又时常拿“公主驸马”的事,敲打自己。若驸马真是个不中用的……呵,那可好,东宫脸上这层“金漆体面”,就得掉一大片。
“只怕那史探花是个银样蜡枪头,经不起折腾,起不来身。”太子冷哼。
太子的舌头,说出来的是“银样蜡枪头”,心里翻出来的,却是“文臣误国”、“小白脸误妹”。
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高唱:“昭明公主到……驸马都尉到……”
这一嗓子,盘旋在殿廊飞檐之间,竟似有意将“驸马都尉”四字,拿金线一针一线地绣到大周朝的天幕上去,叫这偏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无论听得清听不清的,俱都知道:今儿这位新出炉的人物是谁,归了谁。
太子原本半阖着的眼皮微微一抬,眼底冷光闪过。
这些年来,他心里头,早把“驸马都尉”四字当作一桩“家务事”。
皇妹从小被他护在掌心里,比那金枝玉叶还娇贵几分。说是妹控也罢,说是病态也罢,他自认总比旁人更明白昭明的性子……眼高于顶,冷若霜雪。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默认尔朱豪这门亲事。
“男子汉,须得如尔朱豪这般,筋骨壮健,方配得起我昭明。”
这话他在心中盘桓已久。尔朱豪自幼从军,弓马娴熟,锦衣银甲之下,一身肌肉如铁浇铜铸,站在军阵之前,就像一杆亮银枪插在地上,叫人一看便觉踏实。
太子向来看不上文臣里那些面白无须、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书生。与其说是不喜,不如说是本能的嫌恶:那样的人,连自家小命都护不住,如何护得住他的皇妹?
可这会儿“驸马都尉”四字一落,那“驸马”偏偏不是他心里早就替昭明划好的那一个。
而是瘦得,看起来一拳能被打折几根肋骨的史湘云。
三皇子却是另一番光景。
他半倚在雕花椅上,手中温着一盏茶,听得这声通传,俊俏脸蛋上笑意浅浅,倒像是在戏楼里听见锣鼓一响:好戏开场。
“皇兄今儿怕是要气个好几遭。至于尔朱豪嘛……”
他斜看了尔朱豪一眼。
那人此刻已不自觉把背挺得笔直,胸膛鼓起,好似马上就要登上校场、当众受点将之礼,一副“吾之战马、吾之战刀、吾之美人,皆在掌握”的笃定模样。
三皇子暗暗摇头,心道:“可怜见的,还不知自己从来未曾得到过皇姐欢心。”
尔朱豪出身勋贵,儿时练拳,少年习武,十五岁随军出塞,十七岁便在万马军中砍下敌酋首级。那一回回浴血奋战,练出他一身铜皮铁骨的好身架子。
营中兄弟背地里都笑他:“尔朱将军这身肉,怕是能箍断铁桶。”
尔朱豪素来信奉的,是最朴素的“雄性逻辑”:男人,便要强。
强在臂膀,能拉弓开弩;强在腰脊,能策马冲阵;强在榻上,能叫枕边人连连求饶。
而且,他不是没证过自家“实力”。
府里那两个小妾,一个是经商人家献来的歌伎,一个是战场上救回来的俘虏女子,肌肤娇嫩。最初进门时,一个个还羞羞答答装矜持,等真到了床上,被他这副虎背熊腰折腾得直喘粗气、柔声求饶,事后还拉着他的手,软声细语道:“将军真是好本事。”
久而久之,尔朱豪对自己这点本钱,已从“有几分得意”,发展成了“天经地义”的自负。好似只要他一脱甲上榻,天下娇娘都该折在他身下。
昭明公主,更是他心头一块冰玉。
自幼跟着公主进出宫苑,青梅竹马的名头,是他的执念。
那时宫里下雪,公主一袭素衣,立在廊下看雪,他远远望着,只觉那人影清冷脱俗,不似凡尘。
他心里暗道:“将来此生,若能替她挡刀御敌,再……再在洞房花烛夜,将这冰雪化成春水……”
他不敢把后头半句想得太细,可男人骨子里的骄傲与贪心,在那一刻埋下种子。他觉得,只有自己才配得上那样一位女子。
太子曾在酒席间拍着他的肩,笑言:“尔朱,日后本宫若将昭明许你,你可有胆接?”
那时他满面通红,却是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抱拳:“殿下放心,末将愿以此生此身,护公主一世周全。”
他以为这便是皇家的“默许”。
谁知今日,一声悠长的“驸马都尉”,从他耳边钻进去,在心窝子上绕了三绕,偏不肯扎实了落下,只在那一圈圈痛苦中,叫他明白:
他以为早已唾手可得的东西,从来不曾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