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循之俯身过来,在他耳边轻语:“月华仙尊给我传过信了,他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你,对吗?所以这一世你务必好好活着,我可不想让这只左手白白浪费。”
说完,他轻笑了一下,如释重负似的。
月行之下意识望向他的左手,阳光照射下,不了玉接出的假手微微透明,闪着莹白的光。
他觉得双眼刺痛,不知道是被阳光灼痛了,还是心底的酸楚涌到了眼睛里。
“你说什么?”莫知难从震惊之中缓过神,紧紧盯着徐循之,目光凉幽幽的,如同一条蛇信子。
“我说,伏魔狱是我烧的,妖魔是我放的,莫盟主,这笔账,应该算到我的头上。”
徐循之直视莫知难,承受着他目光中的冰冷怒意,语气并无波澜。
莫知难僵硬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没有动作,也没说话。
徐循之便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站到了月行之身前,面向半空中仙盟众人,朗声道:“各位前辈、朋友,我今日前来,是为了诉说一桩十五年前的旧事……”
他回头看一眼月行之,继续道:“我哥哥,确实杀了我们的父亲徐旷,但那是因为家父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行……”
秋日和煦的阳光将兄弟俩的影子叠在一起,好似他们从未经历过决裂和分离。
徐循之平静地讲述了伏魔狱地底的秘密,将他曾经亲手掩埋的腐烂真相,重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他可能已经暗自挣扎了许久也演练了无数次,以至于整个讲述从头到尾一气呵成,语气和情绪都极其平稳。
他很平静,但周围的人不平静了,仿佛在宁静深海掀起一场风暴,他话音刚落,狂风暴雨就朝他席卷而来——
“徐宗主,你在说什么?这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吧!”
“徐宗主,我们知道你与这魔头月行之乃是兄弟,但上辈子你都大义灭亲了,怎么现在又出来为他遮掩?是不是他威胁你?”
“对啊,按照你的说法,徐老宗主利用沉渊,在伏魔狱底下种妖丹?啊?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你知道若你说的属实,这可是整个仙族前所未有的丑闻!”
“哈!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们景阳宗在火烧伏魔狱后就一蹶不振,我一直以为是出了个弑父叛门的月行之让你们声望大损,却原来是没有妖丹可供你们消耗了!”
“景阳宗称霸仙盟那么多年,竟是用了如此歪门邪道,真是可恶至极!即便徐旷死了,也不能偿其罪!”……
一时间,质疑、嘲讽、指责、怒骂铺天盖地朝着徐循之清瘦的身影袭来,但他站在沸反盈天的声浪中纹丝不动。
月行之望着他傲然挺立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一夜,在景阳山巅,紫焰离火冲天的烈焰里,只有十五岁的徐循之,面对着群情激奋的景阳宗弟子,也是如今日这般站得笔直,他表面上说着要月行之血债血偿,其实一意孤行放了他和那些无辜妖族一条生路。
其实他一直知道的,弟弟虽然表面斯文柔弱,但内心极其强大甚至是偏执,他认定的事,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也要求一个结果。
从这一点看,他们二人倒不愧是兄弟。
徐循之对众人的反应并不意外,他继续用平稳而笃定的语气道:“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景阳宗有罪,但残害妖族、种植妖丹之事都是先宗主徐旷一人所为,景阳宗弟子并不知情。还请诸位不要将这笔账算到普通弟子头上。”
“一句不知情就可以揭过了吗?”有人讥讽道,“再说即便普通弟子不知情,那妖丹的好处,他们也是实打实享受到了吧?这对于其他刻苦修炼的仙门弟子公平吗?”
“就是,徐宗主,你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另一人道,“当年事发时你不说出实情,任由你哥哥背了黑锅,保全了景阳宗,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些罪人身死债消,景阳宗也早没了那些罪孽妖丹,上下都洗白了,你再跑出来认个错,是认准我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这话虽然牵强了一点,但也不是毫无道理。
顿时,很多人附和上来,有人阴阳怪气道:“莫不是妖魔共主奇迹复生,徐宗主又动了别的心思吧?”
这话说的可供遐想的空间就很多了,月行之魂飞魄散都能复活,这已经是神乎其神,月华仙尊不惜与仙盟反目也要护着他,这同样令人匪夷所思。现在徐循之也出来给月行之洗白……
太阴宗、景阳宗难道都要站到月行之一边?
凌霄宗虽说隔岸观火,但谁人不知安老宗主与月华仙尊关系匪浅,真到了危急关头,凌霄宗会一直冷眼旁观?
今日仙盟倾巢而动来抓月行之,却好像出师不利啊……
更不用说,外面还飘着一个真正的大魔头沉渊。
各方势力态度微妙,现今局势扑朔迷离,以后会是怎样,更没人说得准。
在座的都是老狐狸,此刻各自心头的小算盘已经打得噼里啪啦响了。
莫知难早已回到了鸾凤车上,但是这半天他都静观其变,没有说话,此刻,形势陷入僵局,对峙现场的气氛微妙而紧张,他终于一甩袖子,庄重开口道:
“徐宗主,大家的态度想必你也看到了,即便你所言非虚、态度诚恳,恐怕也难以服众。景阳宗上下确实用过那些妖族尸身上长出来的妖丹,而你放出的妖魔为害人间,更是无从辩驳的事实……”
徐循之抬头,迎上莫知难居高临下的审视,打断了他一本正经的判词:“我明白莫盟主的意思,今日我来,本不是为了逃避罪责。”
他的目光扫过仙盟众人神色各异的脸,最终再次直视莫知难,一字一字道:“我愿意自毁仙骨,为惨死在伏魔狱的妖族,为被我火烧伏魔狱牵连的无辜凡人赎罪。……诸位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