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越发没趣儿,再加上安静下来后,越能对月行之身上的伤感同身受,他也有些撑不住,转身走了。
温露白在寂无山留了三天,说是囚禁,其实他的客房门口连一个妖兵也没有,倒是妖魔共主新收的侍童黄鹂一日三次来给月华仙尊送茶送果子,问他有什么需要。
温露白随时可以走,但他没走,他在房间里打坐、喝茶、写字,清晨和傍晚的时候,还会出来,在寂无山漫无目的地闲逛。
寂无山上原本常住的妖族不多,多数是跟着白练婆婆的蛇族或者实在无处可去的老弱病残,这几年因为月行之占山为王,带着妖族跟魔族打仗,来投奔的妖族渐渐多了,还有最近从各处解救出来的妖奴,让昔日寂静的寂无山,越发热闹起来。
妖魔共主没有下山去东征西讨的时候,他的左护法玄狸会带着年轻力壮的妖族操练,他的右护法青鸾会把小孩子召集起来教他们读书认字。
除此之外,寂无山上的妖族天生地养,自由修行,打猎、捕鱼、种粮、种菜,自给自足。
当然这么多人要养,光靠他们自己十分勉强,好在他们的尊上月行之每次下山,都会从魔族那里给他们打点食,后来魔族九大部落全都被征服了,每个部落还会按时给寂无山朝贡。
总之,这里生活的妖族不必担心魔族来挖自己的心,也不必担心仙族主人喜怒无常突然降罪,虽然穷是穷了点,但安贫乐道、悠然自在,竟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温露白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有一天傍晚,他暂住的小院门前,来了几个妖族小孩儿玩耍,他们爬上院墙,去摘树上的枣子。
温露白担心他们摔下来,便随手一扫,将树上的枣子打落了一些,孩子们欢呼雀跃,围在院门口抢着捡枣。
温露白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听见他们聊天,一个小男孩儿说:“尊上下山去打魔族为什么就不能带上咱们?我也好想去啊,我爹就是被魔族掏了妖丹的,我要亲手杀几个魔族才解气!”
另外一个小男孩儿说:“带上你,好让你拖后腿吗?你不如老老实实修炼,长大了有本事了,尊上自然会重用你。”
第一个男孩儿一边啃着枣子,一边故作豪迈地大手一挥:“那是自然。我长大以后,也要成为像尊上那样的英雄。”
几个小孩儿越说越兴奋,聚在一起聊起月行之的丰功伟绩,他如何带领妖族大军势如破竹,打得魔族屁滚尿流,他的杀招“流光一隙”如何惊艳绝伦,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他如何建立起寂无山这片“桃花源”,让妖族得以休养生息……
温露白听着他们稚嫩、真诚、饱含敬仰的语气,不知不觉竟弯了弯嘴角,微微笑了。
当天晚上,沉渊就把这件事一丝不漏地告诉了月行之,沉渊碍于主人“淫威”,不敢去惹温露白,但不妨碍他像个影子似的跟在温露白身边边看边骂,这几天,他已经把所有能想起的恶毒咒骂,都在心里溜了千八百遍,不能动手,还不能动口吗,不能当面骂,还不能心里骂吗。
月行之躺在床上养伤,沉渊突然从房顶上吊了下来,倒挂在床架上,像个鬼影似的摇摇晃晃。
“原来你留下他,还有这一层意思啊,”沉渊用一贯的尖酸语气说,“让他领略你的‘丰功伟绩’,对你改观吗?你就这么怕他讨厌你吗?”
月行之虽然厌恶沉渊,但这几年,他们因为血契的关系,硬绑在一起出生入死,沉渊不只一次救他于尸山血海之中,他早已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阴魂不散的人,习惯了他突然出现然后开始冷嘲热讽,有时候月行之觉得无聊,也会跟他打几句嘴仗,然后看着他气得要死但又不能把自己怎么样,感到一种奇异的畅快。
月行之懒洋洋地回道:“你想多了。”
沉渊一边倒吊着乱晃,一边顺手给他拉了拉被子:“我也希望我是想多了,在我看来你们这辈子是不可能了,除非你下定决心,把他关起来绑上床。怎么样?还在犹豫吗?我现在就可以去把他捆来给你塞到床上。……我不介意看着你折磨他。”
月行之:“……”他轻轻挥了下手指,沉渊从床顶直落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发出“啊”的一声痛呼。
“别生气啊,主人,”沉渊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冷笑道,“你不愿意就算了,那你放他走呗,你就跟我过一辈子也行。”
月行之用手指一点门外,沉渊不由自主往外退去,“咣当”重重撞上大门,可他仍不放弃,龇牙咧嘴地又补一句:“跟我过一辈子怎么了?当年你逼我跟你签血契,以后想甩掉我可没那么容易……”
……
第二天,月行之让青鸾把贺家人的头从山门旗杆上摘下来,打包好交给温露白,还有那两个孩子,也一并交还了。
月行之原本是让青鸾直接把温露白送走的,但温露白执意要过来见他一面,月行之只好爬起来把自己收拾一番,又坐在院子里石桌旁。
再次见面,温露白身周的气场中正平和了许多,他微微朝月行之欠了欠身,说:“那就多谢尊主成全,我就不打扰了。”
月行之淡淡一笑:“仙尊要见我,就是为说一声谢谢啊。”
两个人相距不过数步,彼此客客气气,倒有点像从前的老友,多年未见,一见即要分别,都有些感慨,但又不好表露得太明显了。
温露白顿了顿,又说:“希望尊主爱惜身体,平安顺遂。”
月行之的心猛地一颤,他的双手在石桌下紧紧绞在一起,绞得生疼,几乎是用全部的意志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体面。
“也希望仙尊……如意安康。”月行之缓了缓,终于站起身,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还有……我劝仙尊尽量不要插手仙盟的事务了,您只要在太阴山独善其身便好。”
温露白未置可否,深深望了月行之一眼,转身走了。
清风扫过,几片落叶掉在月行之身上,但月行之一直静立着望向温露白离去的方向,没有去管。
直到青鸾进来喊他,月行之才回过神。
“尊上,”青鸾双手递上两摞厚厚的纸,说,“月华仙尊在他暂住的房间里留了东西。”
月行之接过来,发现那两摞纸,一摞是月华仙尊手写的《平安经》,一摞是人界四族可以通兑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