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血淋淋的过往就这样猝不及防被揭开了。
月行之愣愣听着,感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呼吸渐渐发紧。
“后来那狐妖弥留之际生下个孩子,就是你。仙妖混血本是大忌,徐旷本来想杀了你,但又发现你根骨绝佳,天赋异禀,舍弃了实在可惜,于是他封印了你体内的妖骨,将你交给我抚养,我那时成婚已经有几十年,却始终没有一儿半女……我一开始也不愿意,”贺涵灵抚摸着月行之的头发,灰暗眼神中多了一丝温柔,声音在轻轻颤抖,“但你小时候实在很可爱,出生刚几天就会笑了,我一到你身边,你便会向我张开双手,我一伸手过去,你便抓着我的手指不放了……”
贺涵灵停顿下来,胸腔猛烈起伏,过往种种一直压在她心里,实在是太沉重了。
月行之没有说话,长夜漫漫,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贺涵灵闭上眼睛,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道:“就这样一直到十年前,我偶然撞破徐旷与你那位已经故去的大师伯密谈,才知道……”她突然顿住了,脸上闪过痛苦的神情,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连说话都十分吃力,“才知道伏魔狱地下……”
“娘……”月行之连忙扶住她。
但贺涵灵打断了月行之的关心,扶住他的肩头,突然用极快的语速说:“伏魔狱最下面,他们……利用邪术在那里炼造妖丹,或许已经有两三百年了,这景阳宗……”
贺涵灵额头流下冷汗,额角青筋暴起,唇边溢出鲜血,脸色极速衰败,抓着月行之肩膀的手突然收紧了,指甲几乎陷入月行之血肉里。
“娘,你怎么了?!”月行之早已变了脸色,他想起身先扶贺涵灵躺下,但这衰弱的女人用尽全力按住了他。
她的声音变得急促尖利:“来不及了!你听我说!这景阳宗上上小小,里里外外,吃的用的,都掺了那些妖丹,所以景阳宗弟子的修为才能突飞猛进,景阳宗锻造的神兵才能风靡天下,天下第一宗,靠的……靠的不过是歪门邪道得来的妖丹,甚至还不如魔族……魔族光明正大……”
贺涵灵“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染红了月行之搁在她膝上的手。
“娘!”月行之捏住贺涵灵脉门,强行往她体内渡入灵力,这一探才发现,贺涵灵体内灵力枯竭,经脉滞涩,像是被外力强行封住了。
“没……没用的,”贺涵灵苦笑一声,她的喉咙仿佛撕裂了一般,字字泣血,“徐旷知道……我得知了这个秘密,便对我下了……禁,禁咒……非死不能言……”
“不……”月行之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他哭着抓住贺涵灵的手臂,“娘,娘……你不能……,我……我该怎么办?”
“说出这个秘密之时,便是我的死期。”贺涵灵已经不能支撑身体,她向前扑倒在月行之身上,在他耳边道,“……但我,我不后悔。”
“娘,你不能死……不要丢下我,一定有办法的……”月行之想要扶起贺涵灵,他想带她去求救,即便景阳宗不再是他们的家了,他总可以带她到外面去,世间那么大,总有人可以救他娘,“娘,我们去凌霄宗,找……安宗主,你曾是凌霄宗的弟子,是不是……”
“阿月,”贺涵灵紧紧抓住月行之染血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她的气息已经极微弱,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道,“这里,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你走吧……”
那尾音像个断线的风筝,飘摇落地,贺涵灵将手中一个带血的乾坤囊塞进月行之手里,便全身泄力,完全倒在月行之怀里。
“娘——!”
怀里的女人已经很轻了,但月行之感觉到,她还在越变越轻,月行之的心在巨大的悲伤和震惊之下,陷入了短暂的麻木,他侧目看了一眼——
贺涵灵的尸体,正在诡异地风干,变轻变硬,变皱变小,渐渐化为一具干尸,像一段荒漠里的枯木。
月行之的眼泪先于他的意识涌了出来,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心脏处难以承受的尖锐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心口的剧痛化为绵延无解的钝痛,他终于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踉跄起身,把贺涵灵抱起放平,可就在尸体放到床榻上的一刹那,干尸忽然风化了,碎成了灰,彻底湮灭无痕。
魂飞魄散,死无全尸。
这是最恶毒的诅咒。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她的夫君,是他的亲生父亲。
痛无可痛,悲极生恨,一种前所未有的的愤怒像毒血一样流遍全身。
“娘,”月行之向着空荡荡的床榻磕了个头,额头重重触地,撞破了,他带着浓重的恨意,把每一个字都嚼出了血,“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作者有话说:下章杀渣爹。[狗头]
第52章逆世行(二)
当晚,月行之第三次来到伏魔狱。
这次,他终于到了最后一层,落地时,一股浓重腥甜的香味扑面而来,月行之捂住口鼻,差点吐出来。
他勉强适应地下微弱的光线,看见自己竟置身于一个巨大而诡异的血色花园——脚下是微湿的泥土,从土里泛出暗红的血,空气中也弥漫着微红的血雾,身周一株株属于魔族的噬心花开得绚烂妖娆,这不是普通的噬心花,这些花长得比人还高,花朵硕大,鲜红的花瓣微微合拢,从里面渗出血来,又顺着茎叶汇聚,一滴滴落入泥土。
月行之施法遮蔽花香对心智的影响,随后伸手剥开一朵最近的噬心花,微微颤动的花瓣分开,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月行之并没有太意外,那是一颗血淋淋还在跳动的妖心,一颗妖丹正在里面渐渐成形。
贺涵灵并未亲自来过这里,她不知道,伏魔狱并不是在“炼造”妖丹,而是在“种植”妖丹。
周遭很安静,只有月行之微微不稳的呼吸声和千百颗妖心起伏跳动的声音。
那些心跳如此微弱,却又如此不甘,仿佛在月行之耳边冷冷嘲笑,絮絮低语。
月行之被这些心跳声抓住了,仿佛有千百只利爪在抓挠他的心,他忍着心脏处传来的剧痛,蹲下身,强压下手臂的颤抖,挖开花下的泥土,他挖到一个妖族男子腐烂的尸身,那人的面容已经完全模糊,指甲牙齿掉落混入泥土,尸身已经变成黑乎乎的黏液,腐臭味直冲头顶,而那株噬心花正是从他糜烂一片的心腔中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