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无力支撑,晕了过去,我把他接进来检查,”安释怀顿了顿,似乎现在想到那一刻还会心有余悸,“我发现他的心腔是空的,他的心脏没了,他封了心脉,融了一部分金丹在血液里,靠着这最后的一点力气,拼了命来到这里,大概以为只有我能救他们父子吧。”
月行之:“……”脑子接收到过于震惊的消息就会反应迟钝,月行之咬住嘴唇,让疼痛强迫他保持清醒,他喃喃道,“怎么……可能?”
安释怀扶住他的肩膀,继续说:“我没办法,只能用‘不了玉’给他捏了个心,勉勉强强保住他一条命,人人都说‘不了玉’是神玉,有‘断续生肢’的功效,但人们不了解,不了玉很难代替内脏,更何况是心脏,这不过就是一时保命之计,他能用这颗石头心,活了七年,已经是神迹了。本来就是勉强维持,他又对上沉渊,根本难以为继,魔刀湮灭自带暗火,伤了他胸口,那颗玉石之心,恐怕是融化了一部分,流出的白液,便是‘不了玉’。”
月行之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向来慈悲为怀的师尊一出手就用杀招,对玄狸是如此,对寂无山上那些魔族也是如此,因为他只有在第一时间才有力气使出杀招,后续根本无力为继,只能全力一搏,以求速胜。
“那……”月行之颤声问,“我,我师尊的心呢?”
“我不知道,”安释怀带点埋怨,冷冷道,“好不容易把他救活,我问他怎么回事,这厮却跟我说,不该管的别管。”
月行之瘫坐在床边,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感受到了切实的心痛,甚至比噬魂楔扎穿胸口还要疼。
“那是几月?师尊来找您是几月?”月行之的灵魂仿佛分裂了,他听见稍微冷静些的那一个自己问。
“五月。”安释怀毫不犹豫地答道,“正是栀子开花的时节。我留他和孩子在山上过了大半年,终于把他的身体调理得可以自由行动,也将那个孩子救活,养到足月婴儿般大小。年前,他就带着孩子回了太阴山。”
月行之很费力地想,五月?他一直以为温暖是过年时出生的,就像人们说的那样,但安释怀说温暖是五月生的,而他不正是五月死的吗?死前还做了一个成亲生子的怪梦……——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44章凌霄山(二)
难道他死前那个“梦”是真的?他确实生了个孩子,那孩子就是温暖?温露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心又去了哪里?
太多疑问堵在月行之心头,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毫无所觉陷入沉睡,没有太多时间沉溺于震惊、悲痛或是颓丧,月行之自认还是经过一些风浪的,他每次不都挺过来了吗?连他都能重生,师尊为什么就一定要死?
他重新爬了起来,重新握住温露白的手,直视安释怀,执拗地说:“师祖,您能救他一次,就能救第二次,既然‘不了玉’有用,那为什么不能再用一次?”
安释怀沉吟不语。
月行之急道:“我知道不了玉稀世罕有,难道凌霄山没有了吗?浮梅岛莫家有不了玉矿,阿难肯定愿意救师尊的,我去跟他要。”
说着,他就要起身出门,但被安释怀按了回去。
老头儿终于说:“即便再用最好的不了玉换了心,也是勉强拖时间罢了,上次七年,这次恐怕三五年就到极限了。”
月行之毫不妥协:“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
安释怀像看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平静而怜爱地看着他:“你确定吗?如果我说,其实你师尊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呢?那颗玉石做的心脏,长在他血肉之间,每跳动一下,他都要承受很大的痛苦。”
月行之沉默了,他的心又开始一阵阵绞痛,好像安释怀说的那种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痛得他眼角溢出泪水,连嘴唇都在颤抖。
他一手掐住心口,一手抹了下眼睛,望着安释怀那张在他看来近乎残酷无情的老脸,挣扎道:“但是无论如何,师尊现在都不能死,于公,想必您也知道了,‘不死的魔头’沉渊重临人间,除了师尊,谁还能克制得了他?于私,阿暖只有七岁,师尊不过下山一趟,就死在外面,您让我如何跟他交代?”
“还有呢?”安释怀紧盯着他,追问。
“还有……”月行之心脏猛跳,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呼之欲出,“还有……我不甘心。”
“你有什么不甘心?”安释怀似乎觉得有趣,定定望着他,“据我所知,你与温露白早已反目,你从太阴山不告而别,回到景阳山不久就背叛仙门,后来做了妖魔共主,与整个仙族为敌,温露白多次想要规劝于你,但你不是不见,就是冷嘲热讽,甚至和他动手,将他囚禁在寂无山。都已经这样了,你又何必执着于救他?”
月行之冷笑了一声:“您虽然足不出户,但天下之事尽在掌握啊。”
安释怀也冷笑了一声:“我这人,生死见得多了,早就看淡,我不救,自有我的道理,除非你说出什么理由,能让我觉得这人值得救上一救。”
被逼到极限,月行之在拔-出浮光剑和跪下求安释怀之间艰难地选择了后者,他跪下抱住了老头子的膝盖,不管不顾倒豆子一般飞快地说:“不为天下,不为温暖,您就为了我,救救他吧,我上辈子不懂事,辜负了师尊,这辈子与他之间,……更是诸事未了,夙愿未偿,师尊不能死,我求您了。”
安释怀多少有点为老不尊了,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多管闲事”的坏笑,咀嚼着月行之那句话:“哦,诸事未了,夙愿未偿……总算是有点意思了。”
月行之:“……”我看你是有点没意思。
安释怀捋了捋自己整洁优雅的长白胡须,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玩味地道:“七年前,你死于噬魂楔下,温露白没了心,多了个孩子,七年后,你奇迹一般回来了,他却又命悬一线……确实有点意思。”
月行之:“……”很想问问,这么悲惨的一个故事到底哪里有意思。
“凌霄山的不了玉矿藏早已接近枯竭,我这就给莫知难传信,问问他有没有合适的不了神玉。”安释怀终于大发慈悲,松了口,“但我要跟你说清楚,上一次能用不了玉换了心,是及其侥幸的一件事,这一次难度更大,不保证成功,你师尊多半还是会死的,即便又侥幸成了,我也不保证他能活多久,可能还会有后遗症,也许修为尽毁,也许身体更差,也许神智受损,疯了傻了废了……一切都有可能。”
虽然听着吓人,但事已至此,安释怀如此难缠,月行之哪里还敢要更多,立刻给老头儿磕了个头,乖乖地说:“多谢师祖。”
……
翌日清早,莫知难竟亲自来了,他匆匆忙忙在前堂见过安释怀,便来到后院看温露白。
当时,月行之正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睡着,听见动静回头,莫知难带着一缕朝霞,开门走进来,身上玄色的袍子闪着粼粼的金光。
“师尊如何了?”三步并两步到了床前,莫知难一掀衣摆,同月行之一道,跪坐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