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童说顺嘴了,顺到往常安慰他的灵丹妙药来,转过身来弯腰去看王重晚的脸色去讨个好:“分明我才是我娘的亲生儿子,可我却觉得娘最疼的还是大郎君您了,这我又去哪儿说理呢,您说是不是?咱们当儿女的,歹过好过,无非不在老人家面前晃是了。紧着他们找茬,还能找多少日子呢,咱们的日子不可远着呢吗~”
王重晚目光犹疑地看着他,听他提及乳娘,脸上勉强露了个笑,但又听他说些什么日子长短的事,他脸上的笑影一下就被火光驱散,一颗心重落回烈火烹油的无间地狱来。他一脚把怜童踹翻在地,大骂一句“狗东西,你知道什么!”,站起身来,来回踱步,焦躁不得出。
这跟从前怎么能一样的!这完全不一样!怜童拿这话哄他多久了,从第一次他被王运达按在墙根打开始,怜童就拿这句话哄他,但是从四、五岁到现在——他已经十八了!还时不时动辄即打即骂,还要他在忍到什么时候?这也罢了,不过再多两年,等他及冠成了家就出府单过,但是、但是,这两日,这两日……就算是畜牲!也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这种事啊!
要他……再忍两年吗……两年啊……这可是,整整两年啊……
“哎呦!大郎君!您怎么了!”怜童眼瞧着王重晚困兽一般围着篝火来回踱步,骤然脚步一停,整个人就像是被人瞬间抽掉脊粱骨一般萎倒在地,慌得忙扑上去垫在他身下,抱得紧紧的上下摸索着,“大郎君,郎君!您突然怎么着了这是!别吓小的啊!”
“滚开!别碰我!”王重晚像是只应激的幼鹿一般,狠狠地推开怜童,侧过身子“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王重晚这几日都是这样一副焦躁不安的困顿模样,食不下咽、夜不成眠的,自然也没吐出个什么东西。
“大郎君、大郎君,您这是怎么了嘛!”怜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敢近身站在旁边直跺脚。
王重晚凌乱的衣服敞开来,露出脖子上红色的勒痕还有一道道隐约可见从胸脯绵延向下的鞭痕。
怜童心脑子一懵,一时啥也顾不上管了,忙扑上去哀嚎:“大郎君!您身上是员外打的吗?员外好狠的心啊!小的去喊二郎君,咱去跟二郎君求情告状,咱去找大夫成吗?”
“呕……滚开!”王重晚飞快敛起衣衫,一把抓住怜童的前襟把他提起来,死死地盯着他,“你说什么!你看着了什么!你什么意思!”
“哎呦!大郎君!小的能有什么意思!”怜童急的都快哭了,“员外怎么能往您身上打呢!怎么还能勒您的脖子呢!他这是想要大郎君的命吗!谁家老子能这样啊!”
“呵呵呵……”王重晚冷笑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是啊……谁家老子能这样呢……他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怜童看他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忙扑到他的膝头,哀求道:“大郎君,咱们跟二郎君告状吧!二郎君要是不管,咱们跟老太公告状吧!总能有人管得了员外的!”
“呵呵……他们两个……”王重晚笑容空空,“说给他们两个知道,还不知道到时候死的是他还是我呢……”
“郎君郎君!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怜童急得恨不得扑上去捂住王重晚的嘴巴,然而王重晚的表情实在太过悲怆,饶是他曾敢僭越,现在也只敢摇摇王重晚的双腿,“从前员外莫名其妙责罚您的时候,二郎君知道了不都给劝下来了?二郎君告诉老太公之后,不还把员外好一通责骂!怎么会管不了呢!怎么会叫您,叫您……”
“呵……”王重晚扬起脸来,飘忽忽望着夜空中那一轮明月,“他们两个,哪个真的想动他?哪次对他不是轻轻拿起,轻轻放下?我吗?我王重晚,在他们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郎君!郎君……”怜童说不出那些话,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不多时额角就渗了汗。他想到了陪伴王重晚一同长大的种种,又想到了如今种种,不禁落下泪来,哽咽道:“郎君,您说这样的话,要是叫我娘知道,我娘又要伤心了……”
王重晚空荡荡的目光轻轻一动,他垂下头来看向默然垂泪的怜童,不禁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怜童犹哭着,自觉难堪,连连拭泪,抬首道:“郎君,说句大话不怕您笑话,咱娘虽然被老太公送回了乡下,不在您跟前侍候了,可小的知道,咱娘心里还等着郎君及冠之后自立门户还接她到府上伺候您呢!您哪能被员外打几下就要寻死觅活不管不顾了呢?您要是死了……”
说着,怜童哽咽更重,又忍不住落了几滴泪:“咱娘只怕也是要哭死了!郎君,您就看在小的老娘的份上,咱且忍忍,说不定哪天这苦日子就到头了呢?”
“说不定哪天就到头了……但是,王运达岂是善罢甘休之辈,被他盯上的人……”王重晚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脸上表情几经挣扎,终是一咬牙关站了起来。
他死死地抓住怜童的肩膀,一把把他提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他:“我要我这双眼睛!给我找一个我这样眼睛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