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言说之人常有难以启齿之耻,然则王重晚也并非与众不同之辈,只是这些话在心里日也煎熬、夜也煎熬,竟熬干了音节、眼泪,一滴也吐不出来了。
怜童满面春风、半身不遂地扶着老大夫走了进来,见自家主子虽然脸色铁青,但是没再出声反对就是好事了。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王重晚趴下,又忙叨叨搬了个板凳放到床前,刚直起身来,话音儿还没扬起,兜头就挨了王重晚巴掌,立刻就肿了起来。
老大夫吓得差点儿返老还童,一蹦三尺多高,远远虚虚地站在桌子旁边,眼睛直往门边溜,心里哎呦、哎呦、哎呦呦。
怜童也捂着脸“哎呦”起来,身子一弯又扯到屁股更是两难,虾米一般跪伏在地上,颤巍巍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王重晚冷冷地看着他,一双倦怠的眼睛眯起来又细又长,乌青的眼角与眼底的青黑连成一片,配上阴沉的脸色犹如地府枉死来索命的厉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他的目光从怜童脑袋缠着的绷带上滑落,冷哼一声,声音又轻又凉:“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怜童身子一抖,哀哀地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的泪。他委委屈屈地叫了声“大郎君”,想辩解自己并非叛主的畜生,但是又想不明白、说不清楚自己错在哪儿、惹王重晚生气的点在哪儿。
王重晚闭上眼睛,不去看他,有气无力地骂了声“滚”。
怜童不敢再惹他生气,可怜巴巴地抹掉眼泪,颤颤巍巍站起身子还没走到门边,又扶着门框转过身来,哀切切地唤了声:“大郎君,怜童走啦……”
王重晚继续闭着眼睛装死,闻声甚至往里扭过了头去。怜童叹了口气,要走,走之前抬眼狠狠地瞪了眼大夫,指了指王重晚,示意他好好伺候。
老大夫吓得一个激灵,误会了他的意思,只在心里嘀咕:自己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从来也没承包过杀人业务啊。他只当没有看见,本来情不自禁要跟着往外一起挪的脚步也停下了。此时屋里只剩了他两个人,他抹抹额头的冷汗,赶紧打开药盒只求速战速决。他道了声“得罪”便小心翼翼撕开王重晚身上的衣服,生怕哪下手重疼醒了睡虎,自己也挨上一顿好挠。
谁知他眼里的睡虎病猫一般挺在床上“嘶嘶”倒气,到再没些张牙舞爪难为听的言语动静了。他稍稍放下心来,凝神处理起他血肉黏连的伤处来,只不过时间越长,他觉着这伤处好像越有些不对劲起来,不像是板子打的,倒还有些像是……
老大夫吃惊又惶恐,迟疑不定地念叨了几句:“这、这……郎君你……”
方才病猫一样的人此时扭过头来盯着他,冷汗涔涔一张苍白的脸上笑容凶狠:“大夫……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老大夫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哪里还有什么敢说的?他只得连连点头罢了。
清完疮、写好方,老大夫拎起药盒刚踏出门要去找人抓药,就见那个叫怜童的小厮呲牙列嘴地忍着疼,正趴在院子里的条凳上等他呢,旁边还有一两个好模好样没挨打的小厮捏腰捶腿地伺候着,从屋里的奴才翻身成了院里的主子。
“哎哎,老头!”那俩小厮低声叫唤了一声,“我们怜童哥有话问你!”
等大夫到了跟前,怜童既不正眼看他,也不说话,只叫旁边的小厮问道:“我们家大郎君,伤的如何了?”
老大夫只说:“伤得不重,静养就好,老夫已经开了方子了。”
“什么方子,你使的是些好药吗?!”小厮一把多过大夫手里的方子,展开看了一眼,装模作样,但是不识字,又笑着递给了怜童,“怜童哥,您瞧瞧。”
怜童打小跟在王重晚身边还进学堂做过书童,倒是识得几个字。他拿腔拿调大爷一般,打开来看了一眼。不过字识得不多、医术更是一窍不通,他摇头晃脑地“啧啧”几声,说了声“不错”便丢回小厮怀里,鄙夷道:“你看都看不懂,张狂什么?二郎君请过来的人,还能不如你,快滚去煎药去!”
那小厮应了声,拿着方子带着大夫就走了。另一个小厮蹲下来,挨着怜童赔笑道:“怜童哥,咱是还回屋里歇着,还是去大郎君屋里伺候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