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素衣在窗外站了许久,直到雪沫扑进眼睫,化成水,顺着眼尾往下滑,凉意漫进心底。她朝着沈雪宁消失的风雪方向望了一阵,又挪开手,把窗缝合得严实。
桌案上那封信笺被穿堂风掀翻了面,露出背面浅浅的墨印,凌素衣扫了一眼没理会,转而走到软榻旁,给睡梦中的水落把被角理好。
水落像是陷在噩梦里,喉咙里飘出几声轻咽,手指搭在被褥上,被角捏的皱巴巴的,凌素衣用了点劲,才把被角解救出来。。
她弯下身子,理好翘起来的那一方被角,刚直起身,门外就传来一阵叩门声。
“进。”她敛了神色,走回桌边坐下,眼底重新覆上一层漠然。
门被推开一道缝,进来的是她安插在山下的暗线,一身粗布衣裳,眉眼间攒着急色,却不敢大声说话:“魔主,天绝门那边有消息传来,据说萧宗主那小女儿,听闻沈雪宁要回山,不仅没有派人将她抓住,反倒把几个质疑她叛逃的长老关了起来,还下令把山门封了,不许任何人进出。说是等沈雪宁到了,亲自去接。”
凌素衣倒茶的动作顿住,温热的茶水漫过指腹,她却没察觉。
天绝门是百年大宗,在修真界虽说不上顶流,却也是底蕴深厚的古老宗门。
毕竟修真界人才辈出,哪有宗门能独立栖身百年?若不依附强宗庇佑,多数宗门撑不过半年,便会被其他宗门抢夺占领。这般实力雄厚的宗门,不说长老的分量,就连每日前来试炼的弟子也为数不少,封一日山,约等于拒三万弟子,洛瑶这举动实在太过鲁莽。
萧宗主竟也跟着她胡闹。好歹是白手起家,一手创建起这座百年老宗的人,怎会由着洛瑶这般肆意妄为?
关长老,封山门,已是离谱,竟还要亲自去接?
凌素衣想,这事太怪异了。
她忽然意识到,好像自从洛瑶出现,身上就总有一种说不清的魔力,无论对方是谁,都会被她吸引,对她言听计从。
沈雪宁自不必说,就连药王那般性子孤僻的人,还有如今的萧宗主,都没能例外。可偏偏,她自己对洛瑶毫无反应。
还有一点很奇怪,天绝门的消息竟这般灵通,沈雪宁才刚从她这里动身,天绝门那边就有了动作,这绝非巧合。
凌素衣指尖蹭过杯壁,心底的疑云一层层堆起来,她几乎笃定,是沈雪宁在离开前就偷偷给天绝门传了信,否则天绝门断不会动作这般迅速。
可萧宗主本人在修真界向来以刚正持重闻名,怎会突然默许宗门为了一个身负“叛逃”之名的刚继任没多久的长老,就公然囚禁自家长老、封禁宗门山门?
更何况,洛瑶是萧宗主失散多年才找回的亲女儿,认回宗门不过短短几年,根基未稳。不说萧宗主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这般全然信任、任由她主导宗门决策,天绝门上下竟也都对洛瑶的指令这般顺从,实在不合常理。
暗线道:“修真界不少修士还私下猜测,萧宗主这般倾力扶持洛瑶,也是因忌惮养了多年的养子狼子野心,想尽快把亲女儿培养起来稳固宗门;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亲女儿确实更出众,小小年纪便已晋至元婴,而那养子还困在筑基境界迟迟不前。”
在她看来,这绝不是天绝门单方面的示好,要么是沈雪宁提前和洛瑶通了气,借着囚长老的由头,给藏在天绝门的自己递去了隐秘消息。
要么就是沈雪宁故意借着这份“礼遇”,顺理成章地抽身离开她的视线,好腾出空当在暗处窥伺她的动向。
她从始至终就不信沈雪宁会突然悔改,毕竟当年蛮荒十年的磋磨还刻在骨血里,对方的心思只会比从前更深沉,这点小恩小惠的体面,不过是她算计里的一环。
她用指腹去碰杯沿,一下下敲出轻响,那声音在安静的屋里荡开,搅得人心头发紧,这股烦躁里,没有一点担忧的神色,全是对沈雪宁又在玩弄手段的不耐。
“还有吗?”她把声音压下去,掩住语气里的沉郁,指尖还停在杯沿,想继续喝茶的心思也没了。
暗线垂着头,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回魔主,属下还有些关于洛瑶的消息,说来这天绝门也是奇怪。属下听说洛瑶之前是一个小门小派出来的野丫头,刚被天绝门救走的时候,不仅剑法没练全,就连身上的魔气也是盖都盖不住,但身边有沈雪宁那个化神高手护着,天绝门说什么也把人留下了。带回去细细查探才发现,其实洛瑶修为也挺高的,都到了元婴境界,只是脉象虚浮,看起来是刚突破不久,境界还有点不太稳。”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为了稳住洛瑶的元婴境界和祛魔气,天绝门足足消耗了宗门一半的资源。那时候修真界都传疯了,说萧宗主爱女心切,为了给爱女稳固修为治病,连宗门的养老本都赔进去了。”
凌素衣这才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动作重了些,茶水溅出来几滴,晕开了信笺上“安好”两个字。
她盯着那片晕开的墨迹,忽然就想起沈雪宁临走前那句“洛瑶若敢来扰你,我必不会坐视不管”,喉间涌上一阵冷笑,只觉得这话虚伪得可笑。
洛瑶分明就藏在天绝门,沈雪宁此刻还未到天绝门,却早已提前和对方通了气,这叫“不会坐视不管”?
一股气猛地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对沈雪宁的所有情绪,从来只有恨和忌惮,恨她当年亲手将自己流放蛮荒的绝情,更忌惮她深不可测的实力,她打不过沈雪宁,也刚不过对方在正道的声望,如今对方还平白得了天绝门这般礼遇,等于多了层强硬的庇护,往后她连撕破脸都要再三掂量后果,这份憋屈几乎要漫出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