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顺仁帝的死,大家早有预料。毕竟当日吸入浓烟过多,太医暗中也说,无论针扎还是火灸,均无任何反应,恐怕早已魂魄离散,回天乏术。
按照仪式,韦后在灵前狠哭了三天三夜,数度哭到昏厥。不管之前她做法如何狠辣,此次动情也让不少人对她改观。
倒是太后,推说身体抱恙,从始至终都未露面。
这倒也可理解。
嫁与先帝之后,她膝下一直无所出。顺仁是宠妃所生,即位前生母便过世了,所以宫中只有一位太后。
半路母子,情分不深。如今太后更是日薄西山,更加顾不上这些做给外头看的虚礼了。
穆斐被拒在宫门外,只能回府,在院中私设奠仪遥祭哀思。
穆文澜在牢里,多吃了两碗饭。
顺仁的棺椁刚葬入皇陵,韦后便紧锣密鼓地开展择立新帝的工作。
穆斐第一时间被排除在候选名单之外。首要原因便是他那出身不显的母亲。
韦后还语焉不详地暗示群臣:“二皇子当日未足月便出生,其母侍寝时是否完璧亦未可知……”
殿下群臣面面相觑。
“依本宫看,国本之立,不可轻忽,最最重要的,便是根正源清。比如十三王爷家的嫡子,虽不是陛下亲出,却是先帝嫡系无疑,而且母家也是随先帝征战有功的老臣,倒是比母家不明的所谓皇子来得明白些。你们说,本宫说的,对吗?”
十三王爷是先帝的另一宠妃所生,顺仁被立为储君后,即被迁往边远地方就藩,数十年未回京。因为与顺仁都非太后所生,嫡不嫡的,倒也难分高下。
最重要的是,十三王爷与顺仁帝年龄差距甚大,他的嫡长子如今也才六岁不到。
有人迅速领会了其中意味,率先磕头称颂道:“娘娘圣明。此举甚妙,既保证了大禮血脉纯正,又避免了朝堂再起干戈,下官叹服。”
其他人想起祈年殿里穆文澜手里的刀是对着众臣的,而韦后的刀,只对着太后,于是纷纷跟着跪倒:“娘娘圣明,听凭娘娘圣裁。”
*
消息传回温府,穆斐正在给榻上的温蘅念书。
念的是她最喜欢的怪谈笔记小说。
竹芝第一次给他取来书的时候,他啼笑皆非,取笑道:“怎么每日板着脸,开口不是家国大义便是仁义道德的左相大人,还喜欢这种怪力乱神胡言乱语之作啊?”
温蘅静静的,没有回他。
他默了默,翻开书本读起来。
今天是他读的第八本小说。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他扭头,笑对温蘅说道:“听到没?皇位要给别人做了。记不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还不赶紧起来,帮我把皇位抢回来。”
等了一会,他又说道:“算了,你一个病人,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其实皇位啊权力啊什么的,我从来没想那么多。你看我在青州种地也过得挺好的。我是看你执着于相位,执着于为民请命,才想着帮你一把。阿蘅,你听到了吗,我不要皇位,你醒来就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阿蘅,醒来好不好?我不想有了朋友家人之后,再次变成一个人。只要你醒过来,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别说相位,就是统一六宇,我也可以勉力一试。”
纸页上滴滴答答落满了水渍,文字氤氲开来,一下子糊了。
“啊,这段还没给你读过……”
穆斐胡乱用手在书页上擦拭着,一个用力,纸张便被撕裂了一个口子。
他捧着书欲哭无泪,扭头去看温蘅,满腹委屈心酸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竹芝捧着水盆毛巾,站在门外听着门里的动静,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这些日子她和温泉都哭过,也撞见松杉偷偷掉过几回眼泪。只有二皇子,始终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对嘛,他和少主毕竟相识日短,就算出生入死过,有过命的交情,但是少主真出事了,他能照顾到这份上,似乎也是仁至义尽了。
只是没想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她在门外忍不住也跟着淌了会眼泪,等到屋内动静小了,估摸着二皇子已经擦干了眼泪,整理好了表情,才敲门道:“二殿下,我来看少主擦身。”
穆斐清清嗓子,回道:“进来吧。”
竹芝当作没看到他泛红的眼眶,低头走到榻前,埋首整理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