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春阳浓浓,三千佳丽回眸笑,映得宫闱鲜妍。
她这处绣房临窗近宫墙,推窗便见外头天地清明,墙下的嫩柳抽了新条,鹅黄浅绿晕得满眼鲜活,连日来沉敛的心情也跟着亮堂起来。
正望着景致出神,想趁这清闲去庭院里散散步,忽闻宫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打马声。
成云宫道虽有内苑禁驰马的规矩,但偏安一隅的文绣局墙外却是王公贵族常策马而过的驰道,她本未在意。
可那马蹄声忽的一停,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隔着宫墙传来:“李兄,此事容后再议,今日我有要务在身,先行辞过。”
不及细想,已辨出那是闻时钦的声音。
她忙转身趋至镜匣前,将额前几缕乱丝别入耳后,又抬手理了理身上淡紫统制绣服的衣襟,确认并无不妥,才匆匆对一旁理线的杏儿道:“杏儿,若莫姑姑查问,便说我往前院针线局取赤金线,片时即回。”
“晓得啦,你只管去,这里有我。”杏儿抬眸一笑,挥了挥手。
庭院里春色正浓,嫩柳拂过肩头,巧娘柔眉轻扬,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提着裙摆快步往文绣局门口去。
到了门首,她又稳了稳心神,才轻声拜托当值的小内侍:“劳烦小哥开下门,我去取些针线,即刻便回。”
出门后,却唯见宫道漫漫,直抵天际望不见尽头。
方才那阵打马声已消散在风里,她左右顾盼,唯有一排排宫人捧着器物,垂首敛目匆匆而过,哪还有鲜衣怒马的少年影踪。
莫非是听错了?
心头刚扬起的暖意瞬间沉落,像被冷水浇透。
从前的他,原是最一诺千金的。
说要给她买西街的糖葫芦,便是下着瓢泼夜雨,也会披着蓑衣蹚水带来。说要为她寻崖边的野蔷薇,便会攀着石缝去摘,哪怕手被刺得通红。
可自他高中探花,两人重逢不过一面,他许下的“忙完便寻你”,让她等了一回又一回。
“苏巧娘,在此愣着作甚?”
巧娘闻声回头,见莫姑姑一身石青色女官绣袍,正满脸沉色地立在廊下。未等她躬身行礼,莫姑姑的话已砸来:“凤冠霞帔下月便要呈进,你还在此处耽搁!那是贵妃表兄亲点的活计,指定要你独绣,若出半分差池,整个文绣局都要跟着你遭殃!”
说罢,莫姑姑上前便要去掐巧娘的胳膊,巧娘知她手劲素来大得出奇,下意识便侧身躲开。
莫姑姑见状,语气更添尖刻:“如今怕不是攀了高枝,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看来上月跪四个时辰还没教你记牢!再敢这般怠慢,明日便让你去后院劈柴浣纱,日夜不休,看你还敢不敢这般心不在焉!”
“谁敢?”
二字清越,带着朝堂官者的沉敛,莫姑姑的话猛地卡在喉间。
巧娘回头,只见闻时钦立在身后,一身五六品官员的浅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袍角沾着些微风尘,面上冷冷。
莫姑姑在宫中浸淫数十载,一眼便知这是朝堂新贵,忙敛了方才的厉色,堆起笑意上前:“不知是哪位大人驾临?文绣局地处偏隅,倒让大人屈尊了。”
巧娘怔怔立着,见他不过三言两语便将方才还盛气凌人的莫姑姑威慑得敛声退下,一时竟忘了言语,只凝眸望着他。
闻时钦知晓宫中耳目繁杂,不便贸然带她出去,便对一旁侍立的内侍道:“听闻文绣局绣娘手艺卓绝,我府中需绣一方匾额锦套,特来瞧瞧样式。”
两人移步至绣局内那座临池的小亭,春风拂过池面,泛起细碎涟漪,亭中却一时静得只剩风声,相顾无言。
“阿姐。”闻时钦先开了口。
巧娘听得他叫自己,鼻头蓦地一酸,眼泪竟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闻时钦见状顿时慌了神,方才对莫姑姑的冷冽全然褪去,忙上前一步道:“怎么哭了?可是这文绣局里有人欺负你?是方才那莫姑姑,还是别处受了暗气?”
“不是……是见到你太开心了。”巧娘哽咽着。
闻时钦温声轻叹:“阿姐哄我呢。我怎会没见过你开心的模样?”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替她拭去颊边泪痕,“是我思虑不周。从前听你说,向往宫中文绣局的针神技艺,便在御前托了人情,贸然替你谋了这差事,却忘了你素来性子温软,不擅应付这宫里的弯弯绕绕,让你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