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不少,两人都有点气喘。张束从厨房拿了两瓶瓶装水,花姐准备的,名字一长串,A打头,长得像化妆水,是她没听说过的牌子。
水递给苏大夫,她接过却并不喝,眼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张束实在不知道她这一整套动作的目的。无论是想踏进这间房还是和她谈判,其实都不用付出这么多体力。但她站在苏大夫身边并不觉得恐慌,和苏大夫此时正穿着HelloKitty的睡衣应该没有太大关系。
离开白大褂和淡妆,苏沛盈看上去更像一个女学生。依旧是美的,却没什么戒备心和攻击性。她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苏大夫直愣愣问她和杜润是什么关系,一切就都连了起来。自己和贝贝各有各的精明莽撞,但对外时从来不会把后背主动送过去,给人扎刀的机会。
“张束,”苏沛盈收回目光,突然开了口,“你想吃炖牛肉吗?”
张束嘴里的水差点全喷到地上。这是什么接头暗号,还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炖牛肉?怎么会有人以这样的方式作为开场白呢?
苏沛盈笑了起来,好漂亮,张束没挪开眼。“我真的炖了牛肉,挺好吃的,你把地擦了就过来吧。”
等张束真正走进对门,才知道苏沛盈刚才看的是什么。
两间房,从硬装到软装,几乎一模一样,连地上几箱A打头的瓶装水都一样。张束瞠目结舌,随即爆笑。她看过许多侦探小说,复制房间是挺经典的杀人诡计。
苏沛盈也笑,还算不上什么好梗。
笑够了,苏沛盈说,杜润妈妈和杀人犯也没区别。
怎么讲?张束问。
苏沛盈耸耸肩往里走,她把谁当人呢,都是工具。谁肯给工具花功夫。
“可这边是买的,那边是租的,东西还能凑那么齐,也够费劲的。”张束换了拖鞋随她进屋。
“说了你别生气。你是不是没仔细看过你屋里的装饰品?好多都是平替。公司的人过来拆快递,我隔着猫眼看见了,包装像拼多多批发的,”苏沛盈拉开餐厅的椅子,示意张束坐,“我绝对不是来挑拨离间,我只是觉得材质差对身体不好,你能摘尽量摘了吧。”
张束恍然,再去看各种细软,发现东西的轮廓颜色一样,纹理材质确实不一样。沈雪花确实杀人,折杀也是杀。
逃生绳上的小挂坠是残次品,张束倒是无所谓,绳子别断就行。苏沛盈将菜端上桌,碟碟碗碗,菜色丰富,炖牛肉反而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道。张束深谙捧场之道,此时除了夸菜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鸿门宴吗?一对一的鸿门宴,倒也没什么可怕。
干脆放开吃,大不了就打一架。菜确实好吃,可以为了这顿饭胖两斤。
苏沛盈偶尔吃,大部分时间举着筷子盯着她看。
被没威胁的人盯久了也难受。猜不出她的目的,就不知道她之后的动作。待苏大夫第三次放下筷子后,张束终于投降,“我输了,咱们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坦诚一点,好吗?不然真觉得你要把杀人诡计用在我身上了。”
苏沛盈慢条斯理,“都说了,烂梗。我只是不爱说话,也不太知道跟别人应该说什么。叫你吃饭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谢你。虽然我不怕他妈,但你是个仗义的人。”
不等张束回话,她又说,“我没别的长处,除了B超做得好,就是饭了,所以只能这么招待你,没有什么不纯的意图。”
张束甚至不适应这种意外的坦诚和朴实,上一个还是李行。但苏沛盈和李行还不太一样,苏沛盈和自己是同性,苏沛盈和自己没有性别上的吸引力,苏沛盈甚至和自己还处在一种奇异的竞争关系中,即便两个女人可能都不这么看。杜润命不算坏,父母钻研算计,兄长也非善类,但身边的朋友爱人简单善良。比群狼环伺好。
磁铁异极相吸,也许简单善良就是会和复杂阴郁互相吸引,人类对自己没有的特质总是好奇。如果这些善意的好奇没有成本就好了。
她和李行只是浅淡的朋友,氛围再好,李行也不用承担她的沉重。对李行来说,张束是奇怪特别的女人,是生活里没出现过的景色,是奇观,是花边新闻。但旁观别人的沉重是不用付出代价的。
苏沛盈就不一样了。即便不和她吃饭,不走进她的生活,张束也能想见苏沛盈的为难。杜润会吐会哭会撒娇,当然也会抱怨和发脾气。她要承受和接纳他的全部好与坏。
一顿饭,有时张束问,有时苏沛盈自己说,简单几句,和杜润的生态就勾勒出轮廓。苏沛盈并不像花姐说的那样大脑空空只有美貌。她像中学时代教室里坐在最后排的女生,成绩不差,但也不拔尖,对老师父母同学懒懒应付,剩余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游离在生活的边界处。
确实像杜润所说,是个欲望很少的人。像是斗牛,对方的欲望冲过来,她掀开红布,闪开了。
但凡欲望多一寸一毫,都很难全身而退。
苏沛盈知道张束“借壳上市”的事,她不是很能理解,但她和李行一样,绝对不强迫自己理解。就像对杜润,和对沈雪花,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追求什么。苏沛盈是一个知难而退绝不硬上的人,做不到放弃就好了,也并不会死,甚至都不会掉一块肉。
她就像一潭深秋的水,冰凉,平静。她和杜润在一起唯一的原因,就是这颗石子在湖面上打出了涟漪。
真好。她们都不在乎对方的存在,因为她们本身没有任何竞争。对两个女人来说,杜润更像是一根钢管,舞跳完了,自然可以下台。
一整天,张束洗了两次碗。一次是和最熟悉的母亲,一次是和最陌生的苏大夫。前者让她焦虑,后者让她安心。
临走,苏沛盈将她送到门口,半天也不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