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贝贝并不接。
“拿着吧,别较劲了。”
朱贝贝笑了,狡黠的小女孩一样的笑,但嘴上还是说没较劲。
张束问朱贝贝,是不是以为正在组织“看谁忍不住先说话”的游戏?说真的,如果自己想参加,朱贝贝毫无赢的可能。
为什么,朱贝贝问。
你忘了封城的那些日子了吗?那几个月我几乎没和人说过一句话。
朱贝贝想起来了。那会儿张束所在的老小区动不动就封楼,但张束从没提出过要回家。甚至在抢菜的日子,还“捎带手”投喂物资丰富有专人派送的娘家小区。
张束心里清楚,在人连自己都很难保全的艰难日子里,还要拼尽全力周到,和孝顺慷慨大义凛然完全没有关系。
朱贝贝也做了这些事。走近张束的生活,现在的她也很难判断自己当时这些行为是举手之劳,还是肌肉记忆。很多事哪里经得住细瞧。好在当时她尚可自由行动,并没有太多的牺牲感。且因在家露面几次,还获得了关心家人的名头——冒着生命危险回娘家,多么伟大。
她当时只觉张束有毛病,非要在长辈面前显摆自己能力通天。现在稍稍懂了一些,也许这样做是处在这个位置最好的自保方式。
朱贝贝接过药,终于肯说话。她已经憋了太久,早就想认输。但她是没输过的朱贝贝,更不可能输给张束。张束说人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可这个“表姐”不是处处在苛待自己?她想,人也许就是做不到时时刻刻紧抱住一个准则活着,人就是会反复横跳的。现在她缴械投降。
那晚和张束吵架后,她回房哭了很久。哭的理由她自己都不愿承认。虽然少女时代她和张束有稍许隐秘的互相理解,但分量太轻浅。30多岁,她第一次正视自己有一个姐姐,或者一个真正的朋友的事实,虽然没有血缘,但这感觉竟然还不错。而现在,她和这个朋友吵了架,又不想低头。
朱贝贝的人生中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是男生女生围着她捧着她,她周围有真心吗?能这样问,答案就是没有。
而同一时刻,让她内耗的人,在同一间房子里写着小说,想着工作。真是狠心的女人。
张束笑了,只是不够富裕的女人。
朱贝贝也笑,也许狠心就是不够富裕的副作用呢。
张束笑容更大,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会说这样的傻话?
两人就着水吃了药。朱贝贝问张束,如何能将药掰成14片?她做不到。
张束说用掰的话自己也做不到,但用咬就可以。
朱贝贝要吐,张束说吃了吧,那点口水比起睡一夜好觉算什么呢。
那夜朱贝贝缠着张束,非要睡在张束床上,又踹她下去多拿一床被子,死都不和她钻一个被窝,理由是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张束觉得朱贝贝竟然这么幼稚。是不是你们富家小孩都这样?
朱贝贝问还有谁?杜润?你和杜润到底什么关系?
两人偎在一起八卦,实际上是朱贝贝一个人八卦。
互相利用的关系。张束说。
那为什么是杜润呢,朱贝贝问。
因为互相利用也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事。你觉得杜润浪荡,所以杜润不在乎名声;而我不在乎钱,杜润的医院开起来,我也不会多贪他一分。我只要一层面子,一张通行证,一个家的框架。
“我不喜欢杜润,”朱贝贝说,“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我找了坏人,你找过坏人,还要和恶龙缠斗吗?”
“也分只做坏事的恶龙,和吃人的恶龙。”
朱贝贝不懂,“陈星是吃人的恶龙,杜润是只做坏事的恶龙,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不找一条好龙,哎,我被绕进去,为什么不找一个好人?”
好人,那就是李大夫。她和李大夫真的很不熟,但就是会在提起好人时想起他来。这个时代纯情好人太过稀缺。伪装成纯情好人的陈星不就吃到了红利吗?
“穷好人,可以吗?”张束问贝贝,“进这个家,好人要先跨一百个火盆,跨不过去就烧死了。谁愿意做这个英雄呢?”
朱贝贝不懂,为什么非要让这个家满意,不是最恨他们这套规矩?为什么非要参与到这个游戏里来?
因为我在这套规矩里也有所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