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惟深陡然躲开他的触碰,一根发丝也不留给他。姜然序凭空顿住了动作,直到对方再度抄起电脑,将那份强迫症自测表硬塞到他怀中。
“做题。”孟惟深命令他。
“我已经承认我是了,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想带你去治病!”
“那堆测试题我已经做过无数次了,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好了吗?治病没有你想象得这样简单。”
“再复杂的问题也得按步骤解决吧。你先做题,然后我陪你去看精神科。”
“所以说你想象得太简单。在你踏进精神科诊室的第一步,你就该掉头回去找离婚律师了。”姜然序盖上笔记本屏幕,压在桌边,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没关系,你继续把我幻想成你最喜欢的样子吧。我也可以继续配合你,至少这样我们还能过得下去。”
孟惟深也跌坐在桌边,头垂进臂弯里,发旋又变得乱糟糟的。
孟惟深声音蒙了层雾,又闷又低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怀疑我不够喜欢你吗?还是责怪我不够了解你?”
“都不是。我在告诉你一个事实:如果你一定要了解我,你只会觉得我麻烦又恶心。人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我只想解决你的问题。有病就得去治,问题不应该这样解决吗?”
太笨了。笨得让姜然序想笑:“有些问题你永远也没法解决,还是不碰为妙。”
“我会尽量想办法。但你连试的机会都不给我,你难道要我继续装傻吗?我做不到。”
孟惟深抬起脸,鼻梁皱起来,眼眶通红,要哭了。
姜然序心生怜爱,手指埋入对方毛茸茸的鬓角,手心果然传来湿润的触感。
孟惟深再度躲开他的触碰,跌撞去推开露台的窗户,站在割面的冷风中晾干眼泪。看起来闷得不轻。
孟惟深不跟他吵架了,转而往嘴里塞入大半只可乐饼,艰难咀嚼着爆炸开的脆皮。
姜然序目光凝固在对方的侧影,心思已有几分懊悔。他或许对孟惟深太严苛了。
他从不觉得爱是多崇高的东西,爱里总是掺杂着太多的自恋和私欲。人们热衷于在亲密关系里谋求利益,证明自我的性吸引力,投射种种关于浪漫的幻想,却很难真正了解爱的对象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欺骗孟惟深跟他绑定婚姻关系,把孟惟深当作缓解强迫念头的净土,利用孟惟深的包容宣泄占有欲和阴暗癖……都是见不得人的私欲。
可他在孟惟深身上没有看到多少自恋或者私欲。对方眼中的世界是简笔画,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累了就玩狗,病了就吃药。自我和他人的概念都很淡薄。
在他密切的注视中,孟惟深吃完一整只可乐饼,掉了满手碎屑,簌簌拍落在窗外……或许在孟惟深的世界里,爱就是一起吃可乐饼这样简单。唯独他在想东想西、疑神疑鬼,让双方都陷入痛苦。
下一刻,孟惟深果然戳他:“可乐饼还剩一个,我还点了炸猪排和鹅肝饭。”
杂乱的思绪将他的胸腔堵得严严实实,也殃及胃部。姜然序提不起食欲:“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吃不完的放冰箱冻起来。”
孟惟深的失落在面上写得清晰,拖拉阵子,才起身加热猪排。
微波的嗡鸣仿佛催眠曲。姜然序前几日都遭遇过失眠,困倦感席卷而来,原想倚在桌边闭目养神,恍惚中竟陷入了沉睡。
梦境使人失去时间概念。他似乎回到了童年的什刹海边,行走在冻结成冰的湖面,从湖对岸抄近道回家。
气温应该降至零下,冰层却尤为脆弱,依稀可见冰下流动的湖水。每走一步,鞋底就传来咯嚓的破裂声。
儿时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冰层噼啪断裂开来,他无力保持平衡,陡然坠入冰冷的湖水。
黑暗与寒冷同时侵袭入体,遏制呼吸,禁锢四肢。姜然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躯往湖底沉坠,湖岸的声响离他越来越远,他仿佛坠入寂静的黑洞。
一团黑漆漆的小东西,漂浮在他的身边。姜然序下意识探过去,手中传来僵硬又冰冷的触感——这是记忆中流浪猫尸体的触感。猫与他一同葬身湖底。又或者,它一直在湖底等待他的到来。
所幸有人在拼命摇晃他的肩膀,姜然序快速上浮,终于摆脱那片噩梦中的湖水。
他还未攒够力气睁眼,孟惟深已抬起他的手臂,支起他的身体,让他半倚在自己怀中,替他套上外套衣袖。
“姜然序,别睡了。你一直在做噩梦,而且你又发烧了。”
“我睡了多久?”
“已经快凌晨了。抓住我的手,跟我走,我带你去最近的急诊。”
“我不去……”
“有病就得治,我说过了。”
孟惟深这回态度尤为坚决,在他眼前晃悠了一下网约车界面,示意他别想躲过此劫。
姜然序又欲挣扎,可想起自己的混蛋事迹,便放任孟惟深折磨他,就当两两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