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麻大脑已经被吓成了一团浆糊,他糊涂极了,暂时无法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睁大眼睛,激动又渴盼地看着那个小少爷。
说点什么吧!
——你既然敢直呼县太爷的名讳!
老麻憋着一股气,在大脑因此晕眩之际,他终于听到了小少爷清凌凌的声音。
“到底是个乡瓜头儿,手底下个人也上勿来台面。”
这口音听起来也怪,不是当地口音,老麻听的半懂半不懂的。
就见这小少爷抬脚径直向前走,就跟眼前的兵痞不存在一般。
被当空气的兵痞一张黑脸膛“腾”地涨成了猪肝色,他“呸!”地一口浓痰啐在脚边黄土地上,唾沫星子飞溅,蒲扇般的大手“啪”地就按在了腰间的盒子炮皮套上,手背上青筋暴起,瞪着一双牛眼吼道:“站住!小兔崽子!耳朵塞驴毛了?!我叫你站住听见没?!”
那团在老麻胸腔里鼓动着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
老麻沮丧的想,不管这个小少爷有什么依仗,也只是肉胎凡躯。
小少爷却看也不看兵痞一眼,他骄矜地挑高下巴,自顾自地说:“我叫大哥同大总统讲一声,朗陵县今年考评垫底好了。”
老麻愣住了。
拦路的兵痞愣住了。
一同愣怔住的,还有站在死狗状的老黄头跟前握着鞭子的宪兵队长。
对于生活在朗陵县的所有人而言,县长方凤台就是他们的天,是主宰所有人性命的土皇帝。
而大总统,那就是近乎神话传说里的人物了。
直到现在,朗陵县仍然有算命的信誓旦旦地说,大总统身上有龙气,是真龙天子,承载着要终结乱世的天命。
而在这个小子嘴里,大总统仿佛是他可以随口吩咐的人似的。
“我滴个亲娘哎!”
兵痞眼珠子瞪得溜圆,足足愣了好几息。
紧接着,他猛地回过神来,刚才按着枪的手猛地松开,转而用力一拍自己大腿,爆发出震天响的、带着浓痰黏连感的狂笑,“哈哈哈!你们听听!这小鳖羔子说啥胡话?!他大哥?!跟大总统‘讲一声’?!哈哈哈!哎呦俺滴个老天爷啊!”
他指着小少爷,对旁边同样傻眼的同伴嚷嚷,唾沫横飞:“瞅瞅这熊样儿!毛还没长齐吧?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他大哥?他大哥是玉皇大帝座下的弼马温啊?还是阎王爷炕头的烧火棍?!还‘讲一声’?俺看你是屎壳郎打喷嚏——满嘴喷粪!还考评垫底?你当你是谁啊?!”
老麻也彻底心灰意冷。
他还真以为这小少爷有什么依仗。
真是的,他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会期待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
钦差微服私访、王孙体察民情,这是只有话本里才有桥段,现实生活里可没有这种好事。
老麻木然地看着那个天真孱弱的小少爷。
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崽子,弄死他不比弄死一只鸡难。
拦路的兵痞笑够了,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把笑出来的眼泪鼻涕都蹭在袖子上,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汗臭和油腥味儿,像拎一只不听话的鸡崽子似的,又快又狠地就朝小少爷那细溜溜的脖颈子抓去,“滚你奶奶个腿儿的疯话!跟俺走!局子里凉快地方多,够你醒醒脑子!回头让你那‘能和大总统说话的大哥’揣着现大洋来领人!少一个子儿,你就在号子里过年吧!”
老麻面无表情地低头,重新变成泥胎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