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了头,将脸深深地埋进肩上披着的那件大氅里。
柔软的绒毛密不透风地包裹,一股极清浅的沉水香气充盈在鼻腔内,将她密不透风地环绕,竟然稍稍抚平了她此时此刻焦虑不安的心情。
身侧,青萝沉睡的呼吸缓和。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但沈卿云的心,却比这夜色更沉,更冷。
方才失态,是因她不止在畏惧唐九霄靠近,她更惶恐着明天的到来。
如此彻底地得罪了崔衍那个伪君子,上京途中,她该如何自处?
倘若她遭遇不测,胡府又该怎么办?
更何况,面对唐九霄这张脸,她再也无法说出半点恳求。
她不该继续与他纠缠下去。
沈卿云无法可想。
如山般席卷而来的压力将她折磨得无法思考,身心俱疲。
她只能更深地将自己蜷缩进那件带着沉水香气的大氅里,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汲取一丝暖意的来源。
尽管这暖意的源头,来自于她内心深处最恨的人。
“都办妥了?”
一墙之隔,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照亮着案后男人俊美而冷漠的脸庞。
影九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默默侍立在案边,声音压得极低:“是,都依照公子的安排,滴水不漏。”
他顿了顿,终是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心底的疑问:“处理崔衍,我们本有更稳妥隐秘的法子。公子何必要亲自入局,甚至……授人以柄?”
崔衍今夜在官驿的丑行,正是唐九霄刻意引导,甚至推波助澜的结果。
唐九霄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匕首,锋刃在他指尖灵活翻转,映着烛火,划出冰冷的弧光。
“不把自己也放进这盘棋里做一回诱饵。”
避开沈卿云,他终于不用再伪装那温良模样,嗤地笑了一声:“又怎么能让那些躲在阴沟暗处、盯着我一举一动的蛇鼠虫蚁,都按捺不住地探出头来?”
说到这里,他稍微转头看了影九一眼:“倒是你,近来怎么总在我身边打转?影堂那边的事务,已经闲到让你这个堂主无所事事了?”
“公子上回以身涉险时,险些折了一条胳膊进去。”
影九摇摇头,略带埋怨地说了句:“公子千金之躯,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为何总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我死了,你影九依旧是影堂堂主,唐家依旧运转如常,这世上,少了谁不行?”
唐九霄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就像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我最是厌恶,那些将旁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的人,那种自以为是的牺牲,看着就……”
他微微顿了顿,似乎是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贬义词,最终只是短促地吐了个字:“烦。”
影九沉默了一瞬,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唐九霄那看似平静无波的侧脸,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那位沈姑娘呢?”
“公子您也厌恶她吗?”
唐九霄把玩匕首的动作骤然停滞。
昏黄的烛光在他低垂眼睫下投落浓重的阴影,将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尽数掩藏。
“厌她?”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影九,精准地锁定了隔壁厢房的方向,仿佛能洞见那道身影:“是,我当然厌她,厌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