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云只是略一垂眸,端起那碗晾得发凉的姜汤,神色平静无波地啜饮了一口。
“劳胡姑娘上心。”
她搁下瓷碗,嗓音平缓,听不出半点波澜:“只是那位唐公子与我已然毫无干系,此后凡有关他的音讯,只作寻常路人便是,无须再知会于我。”
胡霁明显一怔,探究的目光细细描摹过沈卿云的脸庞,试图从那张过分平静的面孔上寻得一丝裂痕。
祠堂跟前,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她虽未听清全貌,但那只言片语的交锋间,却足以窥见其中纠葛非浅,绝非眼前这般轻描淡写便能一笔带过的。
然而,眼前这张脸,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冷。
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心底那份耿耿于怀占了上风。
胡霁的声音带着某种近乎残忍的小心翼翼:“我实是看不明白,这位唐公子,如此薄情寡义,视你如敝履,竟能换得你舍命相救。”
“而我兄长待你一片赤忱,你却为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却不肯给予他一线生机?”
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那碗早已冰冷的姜汤,在沈卿云剧烈颤抖的指间滑脱,汤碗从案几上滚落,砸在地上粉碎。
这突如其来的破碎声响,仿佛也击碎了沈卿云最后强撑的,那层薄冰般刻意维持的平静外壳。
在前往辽州这段漫长而煎熬的路途里,她始终被噩梦似的回忆反复折磨,从未有过一刻安宁。
梦里,是胡绥毫无生机的脸,是他那双昔日带笑而今却灰败的眼眸,还有他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握住了她的手。
“别太难过……阿云。”
这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六个字,便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遗言。
没有怨怼,没有指责,没有不甘。
只有安慰。
就像是,他早已做好了坦然面临死亡的准备。
“我……”
沈卿云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那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回忆里,目光失焦地投向墙壁上那副描绘着四时谷景象的画。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我为何会救他?”
沈卿云像是在问胡霁,又像是在问自己:“这辽州城外的天地,想必在胡姑娘眼里,早已是寻常风景了吧?”
“那是自然。”
胡霁虽不解其意,仍认真作答:“胡家虽是世家,却无那等拘泥刻板的规矩,我也并非那等困守深闺、足不出户的女子。进山、踏青、访友,一年到头,总有许多离城远行的机会。”
“可我在遇见唐九霄之前,四时谷外的世界,对我而言,不过是画册里的风景,或是师兄师姐们口中的遥远转述,我从未真正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过一眼。”
“四时谷很美。”她的语调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像在描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梦境:“春时繁花灼灼,夏夜蝉鸣如织,秋深枫林尽染,冬日飞雪盈谷……世人皆道此处是遗世独立的桃源仙境。”
沈卿云的眸光深处掠过一丝近乎麻木的倦怠:“然而再美的景致,看上二十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只剩下一片寻常罢了。”
“我自小在那方寸之地长大,同窗习医的师兄师姐们,及笄或束发之后,便可如离巢飞鸟,振翅翱翔于广阔天地之间。”
她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只有我被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为何?”
胡霁心头猛地一揪,脱口而出,眼中满是不解与隐隐的愤懑:“你是孤身一人在谷里?你的爹娘呢?见不到你,他们不担忧吗?”
“阿娘在生我时,便撒手人寰了。”
沈卿云摇摇头,低声道:“父亲他不许我离开四时谷,也从不告诉我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