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猛地一跳。
胡霁脸上那抹刻意维持的亲昵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烛花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
胡霁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避开沈卿云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眼神落在她手腕那圈深紫的淤痕上,嗓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云姐姐何出此言?”
她抬眸,试图重新扬起笑,却显得有些勉强:“青松院是府中除了老祖宗的主院外,景致最好、也最清静的院子。”
“兄长从前最喜这里,我想着……姐姐初来乍到,住在此处,或许能少些烦忧。”
合情合理的解释。
倘若胡霁看她的表情再自然些,解释的话语不要那么磕磕巴巴,沈卿云几乎都要信了。
沈卿云未再言语,只是静静凝视着胡霁,那双因恸哭而微微红肿的眼眸里,并无咄咄逼人的锐利,而是某种洞悉真相之后,深不见底的疲惫。
那样的眼神,将胡霁仓促编织的借口照得愈加苍白脆弱,无所遁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竟比窗外呼啸的寒风更加叫人窒息。
胡霁没料到,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和顺,甚至善良到近乎怯懦的女子。
心思竟如此敏锐,轻易便洞穿了她的算计。
无声的压力令她心头一悸,随即而来的,便是翻涌而上的怨怼。
她凭什么这般质问自己?
她如何能这般……理直气壮?
积压在内心深处对兄长的思念,还有对沈卿云无法消解的怨恨,在此刻交织翻涌,瞬间冲破了理智的封锁。
“是,是我安排的!”
强撑的平静假面骤然碎裂,压抑许久的痛楚彻彻底底地暴露于人前。
胡霁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含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就是叫你住在这里,要你睁眼闭眼,都避不开他存在过的痕迹。”
她死死盯着沈卿云平静无波的面容,嗓音陡然拔高:“我就是想让你刻骨铭心地记住,那待你如亲妹,却因你一念之差惨死的兄长,他曾经,就活生生地住在这里!”
沈卿云的脸上褪尽最后一丝血色。
眼前那双眸里,有泪光混着恨意,灼灼逼人。
胡霁的怨怼是如此真实,又那般直接。
奇异的是,这赤裸的恨意,竟然叫她那颗被愧疚反复凌迟的心,获得了一丝近乎残忍的解脱。
这都是她应得的。
至少,在这撕心裂肺的指责面前,她沈卿云,终于在这偌大府邸里,拥有了自己能坦然处之的位置。
——罪人。
“我明白了。”
良久,沈卿云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极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宁静:“这青松院很好,胡姑娘的安排有心了。”
没有争辩,没有哭泣,更没有歇斯底里的崩溃。
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份隐含惩罚意味的安排。
这份逆来顺受的平静,没有令胡霁好受哪怕一丁点。
她预料中的反驳,辩解,甚至是崩溃都不曾出现,沈卿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用那双空茫的眼眸望着她,仿佛所有激烈的情绪早已在那场祠堂前的决裂里尽数耗尽。
胡霁胸臆间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只余下沉闷的灰烬。
看着沈卿云腕间的淤痕,想起老祖宗语重心长的嘱托,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将她攫住。
她有些烦躁的别开眼,语气生硬地岔开话题:“我带了药膏,你腕上的伤……总不能一直这样放着。”
“不碍事的。”
沈卿云指尖无意识地在腕间摩挲,神色间反倒透出几分释然的平和,言语间也多了一份坦然:“适才思来想去,我欠胡府的,只怕究其一生都无法偿还。”
“在府上叨扰多时,衣食皆仰仗胡姑娘照料,又累仆役们费心,实在令我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