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翡无言可对,薛辕收受好处,勾结外族,为虎作伥,开门献降眼睁睁看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受戮,齐守希如果拿这样的人来开玩笑,未免不知轻重。
她想了许久,终于开口:“守希,薛辕于国虽曾有功,而其过更甚,如果他当日殉国死节,或许还能名载忠烈之册,歌咏千古,想不到他竟然天生软骨,倒戈图勒,实在辜负朝廷的信任,百姓的期望。”
苏翡想不通薛辕为什么要里通图勒,薛家代代忠烈,难道薛辕真的忍心踩着同源百姓的血肉向上爬?薛辕在暨朝已经是身居高位,又处要职,图勒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能让他动摇,再者难道薛辕不知道图勒言而无信的本性吗。寒州一破,覆巢之下以图勒的掠夺根性定不会留下完卵,可惜薛辕一世豪杰却糊涂一时。
齐守希在黑暗里幽幽地望着苏翡,许久,只回了一句:“嗯,下次不说了。”
那年薛辕擅自献降的消息传到上京,宸帝震怒,褫夺薛辕所有封诰、户邑,连同其薛家上下,男为奴,女作婢,三代不得出贱籍。民间百姓只恨自己瞎了眼,拜错了人,冲到万里殿砸了薛辕金像,踢到殿内烛火,怒骂打砸,大火烧光,仍难解恨。
五年已过,从前的飞骑将军庙处,又重新建起了织女庙,信徒众多,就好像不曾有过飞骑将军这个人。
两人还在夜色里走着,齐守希却突然为薛辕辩护起来,说道:“他们一厢情愿地造神,也不管薛将军愿不愿意,就把他捧到不该有的高度,薛将军要想下神坛就只能跳下去,粉身碎骨。将军守一方安宁,战功赫赫,何曾靠的是他们的香火?将军在漠北寒地,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千人跪万人拜的神。”
苏翡不理解齐守希为什么对薛辕有所袒护,只说:“不论如何,他始终是通敌叛国,死不足惜。”
齐守希还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再发话,只是沉了一口气,轻轻地抓起她的手腕。
苏翡不知齐守希此是何意。
“方才就留意到你的手一直有意避开裙褂,想必是喝红枣水的时候洒在手上了,双手粘腻,不敢碰到衣物。”
齐守希向苏翡伸出手,问道:“可有帕子?”
苏翡听话地掏出一块绢帕,忘了方才还在讨论的飞骑将军。
齐守希低着头,耐心地帮她擦起手来,烛光幽暗,苏翡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楚自己的手,苏翡就这样盯着齐守希,时间好像停了下来。
忽然“咻”的一声,只听到兰汀在十步之外欢喜,喊道:“姑娘你看!是州府的烟花!”。
苏翡抬头一看,果然,头顶一片炫光,那是州府的烟花,齐守希也跟着抬头。
乱金碎银般,转瞬即逝的,东风吹来的一场落星如雨。
苏翡仰着头看得出了神,在这宇宙万顷之间,好像只得这烟火的存在。
苏翡想,火药就该拿来造这火树银花,热烈地、灿烂地散在天空中,谁能有幸看过一场烟花都舍不得让这样漂亮的事物背上骂名,苏翡就喜欢这样璀璨的东西,飞星逐月,飞蛾赴火,不是自古有之吗。
她突然有感而发,问齐守希:“守希,你这一生所求的是什么?”
齐守希望了望苏翡,有些意外这个问题,而后依然举目望着天边烟火,回道:“我所求的,与世人无二。”
州府烟花还在天边热闹着,苏翡若有所思。
“世人熙熙攘攘,或十年守寒窗,或万里赴戎机,无非为了四个字,功名利禄。”
齐守希望着天空,烟火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是吗?那你就当我也是吧。”
烟花不够亮,苏翡看不清齐守希脸上是诚挚还是敷衍。
烟花尽后,苏翡和齐守希又走了一小段路,终于回到了苏府。汀兰和屏山都已回房准备沐浴的水,齐守希也拜别苏翡。
苏翡望着齐守希离去的背影,觉得他好像总是这样疏离落寞,苏翡想齐守希身上是有什么与生俱来的气质,即使自己在他身边,即使立雪堂的伙伴们聚在一起时,即使他和周围人一同说笑时,也总是给人一种孤独感。
初来上京时,齐守希瘦弱得风一吹就倒,没有朋友,更没有亲戚,他常常望着很远的地方,成日成日地出神,小小年纪就愁眉不展,苏翡觉得他是想家了。
从前丹娘还没来,府里统共只有两个孩子做主人,苏翡总跟在齐守希屁股后面,让他不要想家,说自己会一直陪着他,两个孩子同吃同睡,婢仆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齐守希也给她扎头发,劝她多吃一口,哄她起床,下了学还要帮她认字,齐守希虽然年长于她,可自己本身也是个孩子,照顾得并不好,潦倒狼狈,但却真的尽力了。
齐守希素来不爱同人矫情地剖白内心,也不多麻烦别人,苏翡从来不知道齐守希想的是什么,是开心还是难过,是喜欢热闹还是宁愿孤身,齐守希也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不提那个弃他而去的父亲,不提那个淹没在洪水里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