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二年,清明前夕,大盛宫城已下了整整三日的雨。
今日上书房休沐,但萧南风身为储君,自是不能恣意妄为,年幼的他依旧谨守规矩,天还未亮便已收拾停当。
女童绾绾哈欠连天坐在铜镜前,让她这么早起床,实在很为难她,故而萧南风由着她歪在怀里,轻轻替她扎着双髻。
萧南风熟练的扎好发髻,将绾绾小脑袋扶正,仔细的看了看,确信双髻整齐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及至传膳,绾绾瞬间精神抖擞,候在萧南风身旁,不住的磨蹭,眼看她急的就要落座,最后一碟翡翠白玉羹终是上了桌。
萧南风忙抬手屏退众人,宫女们还未退净,绾绾已经忙不迭地坐下了,小手美滋滋的捧住了瓷碗。
萧南风捡着她素日爱吃的,给她满满夹上一碗。
一碗饭食很快被绾绾消灭干净,若是再让她继续吃下去,菜碟怕是就要空了。可不能坏了储君不贪食的规矩,萧南风拦着绾绾,命人撤下了早膳,不想她还意犹未尽,望着桌上的枣泥糕,眸光灼灼。
萧南风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偷嘴。
他离了绾绾独自起身,摘下墙上的剑,趁着这会儿未犯病,便想练练新学的剑招,却不想一声尖细传来:“陛下摆驾东宫,太子接驾!”
“小神仙!”萧南风紧张的凑到绾绾身旁,刚要嘱咐。
绾绾已抬手捂住他的嘴,一边数着手指说道:“不说你心疼!不让人跪下!不说小神仙!”
萧南风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对,小神仙听话,一会儿给你吃牛乳羹。”
绾绾点点头,却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
萧南风想了想,也不强求,独自跪地迎接。
父皇母后端坐首位,端妃被父皇引至身旁坐下,其余妃嫔皇子依次列座,挤满东宫大殿。
萧南风恭敬的立在殿中,想要上前尽宾主之仪,怎奈剧痛猛的袭来,登时脑中一片空白,他咬紧牙关,紧守储君仪态,冷汗却早已浸透衣领。
这心疾甚是霸道,才刚离开绾绾片刻,就跳出来折磨。
他强忍着心痛,走到绾绾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心痛顿时稍缓。
他端正的拱手,跟一屋子贵人们问安,不想,皇长兄萧楚溪早已按耐不住:“这便是那灵童?这么小的孩子给你挡灾?怎么挡?拿命挡吗?”
劈头盖脸的质问,声量极大好似一道炸雷。
萧南风没有急着回应,他抬手将面前的碟子往前一推,整碟推至绾绾面前。
绾绾趁机够着了碟中最后一块枣泥糕,美滋滋的吃了起来,萧南风顺手擦掉她脸颊上的糕点屑,这馋猫,刚用完早膳,又将这一整碟枣泥糕卷入了腹中。
萧南风暗自好笑,怎奈愁绪压着笑意,他扭头望向殿中众人。
殿中满是血亲,看他的眼光,却无一丝温暖,那眼光不似在看一个十岁少年,更像是吏部大员在主理京察大计,审视盘点满朝文武。
其实他日日都被这样的目光窥探着,他早该习惯,他从来没有资格像绾绾一样,当众将心爱的“枣泥糕”吃个一干二净——储君言行皆需克制,不可将一己好恶显露人前。
见他许久不答话,六宫众人已按耐不住。
萧楚溪又不悦的追问道:“大好的男儿,为何要让一小孩儿挡灾?平日里习武用心些,少躲懒,会有什么灾躲不掉?”
话音刚落,殿中便如投石入湖,漾开了满殿窃窃私语。
“太子尊贵,可也不能拿孩子挡灾,这不是草菅人命么!”这人附和着皇长兄的话,还顺手给自己扣上一顶德行有亏的帽子。
萧南风微微皱起眉,依旧没急着回应,母后常说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储君威仪。
“这般伤天害理,若非大有缘故,太子殿下必不会执意而为,莫不是殿下当真有什么灾什么病?”说话人声音满是试探,虽是揣测却一语中的。
萧南风惊的攥紧了拳,稚嫩的脸上惊慌一闪而过。他忙扭头装作去替绾绾擦手,他抽动嘴角扬起一个淡然的笑,仿佛对那人的揣测浑不在意。
一道妖娆甜腻的声音响起:“十年前,太子殿下出生伴着紫微星,乃是天降祥瑞,老天隔了十年,又降下眼前这个祥瑞,两个孩子同殿而坐,当真是天佑大盛,想必今年伏悠定不会再袭扰边关。如此,才算真祥瑞呢。”
严贵人说罢,手拿帕子捂着唇轻笑,笑声尖细还拐弯。
这话着实有点太过刻意,莫不是伏悠不袭关就是真祥瑞,袭了便是假?伏悠哪年不袭关,自己出生那日的星象是天降储君,又不是天降战神。
萧南风抬眸仔细打量了严贵人一眼,宫中甚少有这般,位份低说话却造次的娘娘。实在稀奇,萧南风不由的又多看了几眼。
再看父皇,听到伏悠国三个字时,脸上淡漠早已化成了些许不喜。
父皇为何生气了,他其实大概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