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刺耳的怒骂声从苏棠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回忆。
是一辆电动摩托车。
她往一边挪了挪,电动车从她身边疾驰而去。
幸好,回忆里最痛苦的部分因此被打断跳过了,等她回过神来,想起的是车祸后四处奔走的日子。
许春梅苏醒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下床,生活也无法自理,所以没能力去处理起诉肇事者的相关事宜。
苏棠的姑姑也只是走个过场,事故当天假模假样地来医院哭了一场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雪上加霜的是,交强险的赔偿金很快就用完了。肇事者电话里的一句“没钱”后,就彻底失联。
眼看许春梅的医疗费开始欠费,苏棠只能求助于班主任张穗。
张穗的丈夫在媒体行业工作,新闻圈人脉广,她牵线搭桥,帮苏棠联系了几位媒体人。
其中一个姓张的记者给苏棠出了个主意,让她带着全家福去事故现场哭诉,然后他以此做一篇报道,希望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
苏棠只能答应。
于是,就在那个周末,本地报纸和电视台纷纷报道了苏棠父母遭遇的惨案。新闻中使用的配图,正是苏棠手捧着全家福站在案发路边,含泪控诉肇事者的画面。
一夜之间,消息如野火般席卷整个平县,甚至蔓延至黎城。
媒体采访的邀约如雪片般飞来,一些社会人士纷纷表示要给苏棠捐款,而更值得庆幸的是,一位律师主动联系了苏棠,表示愿意无偿为她代理这场官司。
同时,学校为她家发起募捐,从平县一中开始,很快扩展到周边中学。
当时的苏棠,从切身的经历里面中学会了一个词“贩卖悲惨”。
面对媒体的采访,她几乎都可以瞬间调动自己的悲伤情绪。她知道媒体想要什么,也知道“卖惨”是她一个未成年初中生此刻能做的唯一有用的事情。她声泪俱下地讲述着她和爸爸生前的故事,义愤填膺地向媒体控诉肇事者的恶行,乞哀告怜地希望法律能够严惩肇事者。
事故发生的八个月后,案件迎来了第一次庭审。
因为这起案件被媒体广泛关注,且肇事者有逃逸情节,一审就判了肇事者五年有期徒刑以及128万的赔偿金。当时苏棠和许春梅都觉得五年的刑罚太低,抵不过一条人命,但是律师却表示这已经算是重判了,且肇事者没有上诉意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苏棠走到骑楼老街的时候,去便利店里买了一瓶冰水。
她刚刚经历了回忆里的惊涛骇浪,心情还不能平息。她打开矿泉水瓶盖,一口饮了下去。
透彻心扉的冰凉传遍全身,她感到稍微平静了一点。
她的思绪再次回到周既明身上,所以,他究竟知不知道她所遭遇的事情。
如果他知道,会不会说出去?还是说,他已经传了出去。
许多臆想出来的恐惧漫上心头,让她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再次紧绷了起来,她又灌了一口冰水进去。
不能被人发现自己沉痛的过往,是苏棠开启新生活的唯一路径,这是刚上高一的苏棠的真实想法,而现在的她仍然持有相同的想法。
所以她入学的第一件事,不是看高中校园有多么美丽,也不是去看高中食堂好不好吃,而是先看录取榜单上有没有同县的同学。
虽然当时的报道也传播到了黎城市里,但距离遥远,一般不会有人这么久还记得。
但小县城不一样,小县城的人对县里的八卦总是记得特别清晰,哪怕事件发生在非常遥远的过去,都可以因为一句闲聊被津津有味地重新提起。
她如此担心这些事情被人知晓,除了担心惹人背后讨论以外,还有就是不想招来不必要的同情。
那些至上而下俯视的同情,所带来的桎梏和不便,她已经受够了。
“啊呀。”她使劲地摇了摇头,想驱散一些潮湿阴暗的回忆。
手上的冰水已经完全喝完,但她还是浑浑噩噩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