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与这小女童两两相顾时,一个半大丫头模样的人循着小柔的来路冲了过来。
她一张瘦长黄脸上满是焦急,一把扯住小柔,一叠声道:“娘子!你可不许再瞎跑了!道长说了你只能待在水云观,不可出来半步!你为何如何不懂事!”
那小柔一动不动,任她拉扯,似乎已经习惯了,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依然定定地看着我们。
那丫头循着她的目光看向我们,才惊觉除了一个府里的丫头,竟还有几个外人在看她,于是脸一红,匆匆站起身冲我们草草行礼,一把抱起小柔就要离开。
“且慢!”姚黄冷冷开口:“你们萧家也号称是诗书世家,为何如此慢待一个小幼女?你一个婢子,领着照料她之责,为何对她呼来喝去?”
我知晓故人之女被如此对待,姚黄肯定心里十分心疼。但此时开口相阻,发生冲突对我们的计划是不利的,看来书上说关心则乱,诚不欺我。
果然,那丫头的脸瞬间涨红了。
这想必素日也是个刁蛮不让人的丫头,张口就想刺人,但见我们衣着还算光鲜,今日又是府里开宴席,加之她可能是后院的丫头,也并未见进府表演过许多次的“李玉娘”,便怕我们是府里的客人,硬生生忍了一口气,放下小柔,算是比较有礼地回:
“这是我们萧府老太爷定的规矩,我们这位小娘子与他相冲,自今年起就要养在府里设的观里,由庞道长照看着,不许出来。婢子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还望娘子饶恕。”
我闻言呵呵笑道:“娘子,还未曾听闻过在家里设道观的呢!也不怕冲撞!并小儿也交给道士养,可真是闻所未闻呀!莫非她自个没有父亲娘亲么?”
“你个小婢子,胡乱说些什么!”那丫头见我也是一身婢子装束,便对我毫不客气,冲我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实力:
“你说谁没有父亲娘亲!你自个见识短浅,才喝了几口汤水行了几步路,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庞道长,法力无边,岂是你这等黄毛丫头胡乱说得的!”
我自有灵识来已有五百年,从未见过这么会骂人的婢子,也是头回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一时被骂得有些蒙,不知如何接话。
那带路的小丫头巧翠因与我聊得来,竟有几分义气。
见我说了一句话就被人喷成了筛子,忙站出来维护我:“铜儿阿姊,你可消消气,莫说了!这位是今日来演百戏的庆元楼李娘子,我们迷了路来的,还望阿姊指个路,莫与客人争执了!”
可惜很明显庆元楼的名头镇不住这位彪悍的铜儿姑娘。
她一听我们不是来赴宴的客人,只是来表演的伶人,小眼睛顿时往下一撇,露了几分轻慢出来,语气里多了好几分无礼:
“原来是庆元楼的李娘子!我当是谁呢!难怪带的婢子这般无礼!”
这时,一直在旁不声不响当年画娃娃的小柔突然奔过来,冲姚黄张开了手臂,似是要她抱。
小小的人儿,可能也是感应到了姚黄身上与母亲相似的气息,便想要亲近她。
那铜儿一看这还了得,忙张牙舞爪奔过来要拦,我被她三番五次骂得火起,正看她不顺眼,在她扑过来之际,便在一边暗暗伸脚绊了她个狗吃屎。
她忙不迭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边拍打衣裙上的尘土一边冲我尖声怪叫:“可瞎了你的眼!你是故意的不是?”
我满脸震惊无辜,快声回道:“这位铜儿阿姊可真有意思!你自个没有站稳跌倒了,还怪起旁人来!莫非你站的地旁人站不得了?”
她见我竟然敢回话嘲讽她,撸起袖子叉起腰就要和我大战一场。
我瞥见正抱着小柔眼里似有泪光的姚黄,打定主意豁出去陪铜儿大战一场。
正是纷纷一团乱麻,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时,一声温柔又大气的年轻女声响起:“这是在闹什么?”
我们都不由回头,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娇娘,梳着长安眼下最流行的双环望仙髻,贴着精美花钿,眉眼如星脸如花,身上衣裙轻柔飘逸如烟如雾,一身气度贵气不凡。
旁边跟了三四个侍女,衣着行动都统一,一看就知道出身御下森严的大户人家。
那铜儿此刻瞬间变脸,收起了一脸尖酸刻薄,满脸堆起恭敬,规规矩矩地冲那年轻女郎行了礼,细声道:
“张娘子万福!婢子是水云观的二等丫头铜儿,平日负责照料柔小娘子。今日小娘子贪玩偷跑出来,婢子便来接她回去”。
说罢狠狠剜了我们一眼,继续道:“谁想遇见今日府上接来演百戏的这庆云楼李娘子,说是迷了路,绊了婢子一跤。”
最后她竟然委屈上了,不知刚刚恨不得将我生剥活吞的人是谁,果然演得一手好戏,我愣愣地盯着她表演,瞬间觉得自己对人类浅薄的认知又上了一层楼。
那高贵娇花张娘子对我们两个婢子之间的菜鸡互啄明显不感兴趣,庆云楼当家花旦李玉娘在她眼里明显也如尘土般不值一提。
只见她星眸紧紧盯着姚黄怀中的小柔,轻移莲步缓缓走过来。
她伸出有暗暗花香的玉色柔荑,轻抚了小柔的脸,柔柔一笑,真真笑颜如花,语气轻柔地道:“原来这就是恒郎口中的小柔呢,果然生得好”。
小柔小脑袋一偏,躲过她的手,扭过身子将脸埋进姚黄肩头。可能从未受过冷遇的张娘子俨然不悦了,娇花似的脸上笼了一层寒色,冷哼一声:
“这小女郎看来很喜欢李娘子呢。”
无人应答,场面一时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