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见人走了,方掀帘子进来,对着胡姣奇道:“你这妮子,人家头一回来,又是个病病歪歪的,怎不留着多坐会儿?黑灯瞎火的,也不说送送,倒叫她一个人回去。”
胡姣一边收拾床铺,一边低声道:“阿娘不知,喜姐姐家里有个不晓事的老子,回去晚了,只怕不好。”
她话未说透,但那未尽之意,刘氏这等经年的媳妇子,如何听不明白?联想到喜姐儿方才那强忍痛楚、又惊又怕的模样,刘氏心头也猜了个七八分,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胡姣见娘亲明了,便不再多说。接着,从怀里掏出那几个捂得温热的铜子儿,献宝似的捧到刘氏眼前:“阿娘,您瞧!”
刘氏借着灯光,见女儿掌心摊着几枚黄澄澄、簇新的铜钱,不由得眼睛一亮:“哟,这是……?”
“是赏钱。”胡姣语带笑意,“今儿席面办得顺当,老太太、梅娘子高兴,大厨房上下都得了赏。我虽是新来的,但管事娘子们说我机灵,手脚也还算麻利,所以也得了五个。加上去内院服侍,额外又多给了两个。”她将白日里如何跟着去内院捧菜,如何得了这意外之财,拣那能说的,细细与刘氏分说了一遍。
刘氏听着,脸上也绽开了笑纹,连声道:“好,好,我儿出息了!头一遭当差就得赏,真真给爹娘长脸。”
胡姣将那几个铜子儿往刘氏手里一塞:“阿娘,您收着,贴补家用。”
刘氏一听,却像被火烫了手似的,忙不迭地推了回去:“这可不行。这是你自己挣来的,家里再难,也不缺你这几个铜子儿。况且,姑娘家大了,身上没点私房钱怎么成?留着,买朵花儿戴,或是馋了买个零嘴儿,都使得。”
胡姣见她娘执意不收,心头暖意更甚。她抿嘴笑道:“阿娘既这么说,那我也不推辞了,等过两日我轮休的时候,带豆哥儿上街买零嘴儿吃。”
豆哥儿原本在炕角玩着几颗磨圆了的石子儿,一听“零嘴儿”三个字,耳朵“唰”地就竖了起来,小脑袋猛地抬起,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
刘氏看着儿子那馋样儿,又瞧瞧女儿笑盈盈的脸,心头一软,终是点了头:“罢,罢,你们姐弟俩高兴便好。只是,”她顿了顿,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精明叮嘱道,“莫要全花了,自个儿身上,总得掖着几个钱。这府里当差,人情往来,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用上了。知道么?”
胡姣心领神会,重重点头:“阿娘放心,女儿省得。”
光阴似箭,胡姣到大厨房当差,眨眼也将近半个月了。那张婆子见她做事勤快,又嘴甜会做人,心中便对她有几分欢喜,竟比原定的日子还提早了两天给她转了正。自此,胡姣便算真真正正是大厨房里的灶上人了。
陈府规矩严,底下人平日里想告假,那是千难万难,除非是遇着了紧要的大事。但好在府里也还算体恤,每月每人倒也有三天闲假,大抵是十天里轮着歇息一天。胡姣先前不过是试工,自然没有这项福利。如今转了正,张婆子倒还爽利,当即准了她一日假。
胡姣得了这空儿,心中早有计较,便带了自家兄弟豆哥儿,一道上街去耍子,顺道也瞧瞧这外头的情况究竟如何。她翻出藏在炕头小木匣子里那几个宝贝铜钱,在掌心又细细数了一回,不多不少,七个大钱儿。也不知够不够使,横竖全揣进了怀里。她娘刘氏早已上工去了,胡姣难得睡了个饱足,起身和豆哥儿胡乱吃了些早食,略略整了整衣衫,姐弟俩便出了那黑油油的角门。
甫一踏出陈府仆役聚居的那片低矮逼仄的房舍,喧嚣的市声与鲜活的人气便如同潮水般扑面涌来。泰和县虽非通都大邑,却也自有其繁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幌子招摇。绸缎庄、杂货铺、铁匠铺、药铺、茶肆、食摊……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各色人等穿梭其间,挑担的货郎吆喝着时新的花果,卖糖人的老汉吸引着孩童的目光,赶车的把式甩着响鞭,穿绸裹缎的富家子带着小厮闲逛,布衣荆钗的妇人挎着篮子采买……这是胡姣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见”这个世界的模样。她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而混杂的空气,新奇又兴奋地打量着一切,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豆哥儿更是撒开了欢儿,脑袋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鲜,鼻子使劲吸着空气中弥漫的各种食物香气,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姐姐,那是什么?好香!”他指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摊子。
胡姣牵着弟弟走过去。
摊主是个笑容憨厚的中年汉子,见有客来,热情招呼:“小娘子,小哥儿,尝尝?新鲜出笼的蒸饼,皮儿薄馅儿大,价格实惠,肉蒸饼两个铜子儿一个,菜蒸饼一个铜子儿一个。”
油香混合着麦香,勾得人馋虫大动。胡姣咽了口唾沫,低头看看豆哥儿渴望的眼神,又掂量了一下荷包里的那几个铜子儿,便数了四个递给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