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时常来此处,视野开阔,比灵台不知好了几倍。”
容渊垂手而立,朝秋止雾一扬下巴,夜风拂过温润面庞,眼中是少有的神采奕奕:“那颗是毕月乌,吉星。”
“凌士宽为何要递罪己状?”秋止雾开门见山道。
“为救凌朗。”他从容抬眉,似乎理所应当。
“我应允他秋后行刑前,暗中将凌朗换出来。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他会否为了一个凌朗赔上全家。没想到,他竟真老迈昏聩至此,居然赌我心慈手软,留凌朗一命。公主觉得我会吗?”
凌士宽宁愿赌上全府性命,也要留下凌朗。倘若他昔日也这样维护容渊母亲,恐怕今日,也不会遭此劫难。
万事自有因果。可怜凌府上下,平白沦为这父子的赌注。
“师父等了这一天很久吧。”
秋止雾从未见过容渊像今天一样开心,她好像快要摸透他了。
“是啊。等了十六年。”容渊说这话时笑的苦涩,他低下头,看向身侧那个并不起眼的娇小身影,声如一泓清泉,“前朝史册对我们讳莫如深,知晓前尘旧事的宫人也早到了年岁出宫。公主,是怎么知道的?”
秋止雾当时推测,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容渊的手笔。可是容渊居然对整个凌家都有泼天恨意,那便很难不和他生母的事挂钩。
秋止雾随即去找容洇问了她母亲的身份,得到这样一句回答:“兄长让我记住,母亲姓凌。”
此刻秋止雾不大想告诉容渊,自己去问了他妹妹,生怕他多想,倒破坏了这美妙的氛围。她只笑着含糊道:
“宫廷秘辛,自有人口口相传呐!可是,凌朗为什么不认得师父?”
只见容渊摇摇头,从容依旧:“他刚出生,母亲就不在凌家族谱上了。这些年凌士宽飞黄腾达,谁又敢提及此事,去触他的霉头呢?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我母亲这么个长姐。”
“那陷害凌夫人的祸首呢?报仇了吗?”
“凌士宽的续弦和前朝皇后合谋,才有的这么一出。至于前朝的人,都死绝了。”容渊嘴角沉吟浅笑,明月光辉映在他眉眼,寒如玉湖,沉静清冽。
原来是一场宫斗加宅斗酿成的惨剧。
秋止雾侧头看向眼前面如冠玉的男子,二十六岁的年纪,心思却似海般深沉。可如若没有此事,当年大周铁骑血洗京州,他也未必能保命。
所谓,福祸相依,也许正是这样。
她抬眸望向盈盈晚星,似鸟兽利爪,撕破长空天幕,她忽然心底生了疑:
“师父会算卜,可为自己算过吗?”
“卜师看不清自己的命。”容渊略一抬眉,薄唇微勾,尽是玩味,“但我看过你的,公主殿下。”
“地劫逢吉,除旧立新。紫微遇煞,流年失音。”
秋止雾脑子一瞬间宕机,她完全听不懂,但也不敢暴露自己不善于卜算的事,只得怔愣的看向容渊。
好在容渊没有多加为难,静默片刻后,他露出个轻快的笑,提步往前走去:“夜深了,回吧。”
是夜,北燕皇宫,御书房内,青铜莲纹四脚炉里袅袅氤氲升腾,散发着馥郁的龙涎香味。
明黄色龙椅上坐着一位姿容明艳的女子,青丝高挽成凌云髻,凤冠流苏随着人动作轻轻摇晃,清脆悦耳。
她将一本奏疏顺手向下砸去,面带三分愠色,却透出十足的威严。
“你昨夜打了沈中尉长子的折子,这都是第三本了。上头说你御街行凶,有损皇室威仪。你自己看,荒不荒唐!”
奏折竖落,直直砸到堂下人蓝色外袍上,东方烁皱起眉头,俯身拾起递给近侧内侍,朝人递了个眼神,两只手交叠在身前,无奈的耸耸肩:“荒唐荒唐,儿臣做什么都是荒唐,他当街强抢民女不荒唐。母后若骂完,儿臣便回去了。”
司千书时常疑惑,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顽劣的儿子,还偏偏只有这一个,北燕唯一的继承人。
她被这副振振有词的模样气到静默半晌,等平复才说道:“你是北燕太子,未来的国君,你应当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今日得罪了沈中尉,便是连他背后的势力一并得罪了,往后你当国君又怎能服众啊,烁儿?”
见他低头不语,司千书再也忍不住怒意,狠狠凛他一眼:“从今日起,太子禁足东宫。南周使团来之前,不得出宫半步。”
东方烁淡然领旨谢恩,便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长夜星斗如炬,透过薄雾依旧光彩熠熠。如此妙绝的夜色,不禁让他回想起几日前同样有趣的夜晚,想起那个故作坚强的小丫头来。
他嘴角扯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兀自淡声思量:“她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