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客气了。”张鼎欠身应下。
马车刚拐过街角,孟宁便听见一阵喧闹,她伸手掀起竹帘,目光立刻被铺展在眼前的繁华攫住。
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踩得油亮,两侧的店铺密密匝匝挤着,连招揽客人的幌子上都绣着金线,格外惹眼。
再往前些是摆满摊子的市集,吆喝声不绝于耳。穿长衫的书生、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折扇的富家公子、挽着竹篮的仆妇,摩肩接踵地往前涌,脚步声、叫卖声、车轮碾过石子的咯吱声,混着远处戏楼飘来的锣鼓,搅成一团热闹的声浪,直往车帘缝里钻。
直到马车转过石桥,街面才稍显宽敞,可那股子由人声、香气、光影交织成的繁华气,仍像潮水似的漫在空气里,让她指尖捏着的竹帘都仿佛沾了几分热络。
“没想到姑苏竟如此繁华……”饶是孟宁常跟着父亲外出,这也是她第一次到江南富饶之地,眼睛连连望着窗外。
里侧的苏荷也开了眼界,这还是她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出远门,抓握着孟宁的手不禁又紧了些。倒是孟景明十分好奇,贴在孟宁后面跟着向外张望。
孟宁察觉到母亲的紧张,让孟景明先坐好,然后松开竹帘,身体靠近母亲了一些,安抚道:“母亲莫要紧张,宁儿和您一起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苏荷轻蹙眉头,叹出一口气,“来之前,我竟还想着留在霁州安稳过日,如今真出了门,反倒不舍得回那地方。”
孟宁莞尔一笑,赞同了母亲的说法。
没有人会在伸手触到富贵时,会随意毁去自己创下的财富回到起点。
她要在这站稳脚跟,要做这第一富商,便从来不会让自己困在过去。
“夫人、小姐,到地方了。”
马车刚停稳,一只纤细的手便撩开了车帘,旁边候着的云舒连忙伸手扶稳。孟宁踩着踏板下车时,身上的浅灰素纱褙子轻轻晃了晃,裙摆扫过地面,轻巧得像片云。
她往旁退了半步,给随后下来的母亲让出位置,抬眼便望见门楣上那块牌匾——“孟府”二字笔力遒劲,透着熟悉的风骨。
“这……”孟宁心头一震,眼神里浮起明显的错愕。
刚站稳的苏荷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去,看清那字迹的瞬间,眼眶“唰”地红了。
“是你爹的字。”她声音微哑,忙低下头,悄悄拭了拭眼角,又拉起孟景明的手,指着牌匾柔声道:“那是你们爹爹写的,景明以后也要练得这么好,好不好?”
孟景明踮着脚,小手往苏荷眼角一贴:“娘眼睛红了,是难过吗?景明不玩了,要好好读书。”
孟宁听着弟弟的话,深吸了口气,转头对张鼎道:“辛苦张叔了。”
“小姐说哪里话。”张鼎脸上掠过一丝黯然,“这宅子本就是老爷特意买下,亲笔题了字,原是早早就备着接你们来的,只是……”话没说完,却已足够让人明白。
门前这点伤感,推开门总要收起来的,日子终究要往下过。
孟宁手落在门上,用力一推。打眼从正门望进去,正头是个方正的天井,两侧各有耳房供下人居住。
再往里走进二进院,便是正厅。一看便知道是张叔派人常来打扫的缘故,桌椅书画都没落灰,干净敞亮得很,住进来也不用多操其他心。
西院是内眷居住的地方,用小花园与外院隔开来。而东边院落虽不大,但单用作书房、账房和会客的地方却刚刚好。
最后面便是三进的院落,还落了几间偏房空着。中央和霁州一样有一方小池,只是是用假山堆的,山脚下引了活水,种了几竿翠竹,风一吹,竹叶簌簌作响,映衬得一旁花圃甚是好看。
池边一座蒙了纱帐的亭子,坐在亭子里喝茶赏景皆可,还铺了软垫。孟宁手掀起纱帐,心里不免感叹起这里的布置,处处皆合她的心意。
“张叔平日定费了不少心。”若不是常来打理,哪能这么妥帖。
“过两日我再给夫人和小姐送些仆妇过来,”张鼎拱手道,“不然这么大宅子,住着太过空落。”
送走张鼎后,苏荷才急切拉住孟宁的手,指尖微微发颤,还带着些不可置信:“宁儿,这宅子……往后就我们住着?”
“自然。”孟宁轻轻揉着母亲的手背,笑了笑,“往后家里里外外,还得靠母亲主持呢,您呀,有的忙了。”
苏荷被女儿说得愣了愣,眼角的红还没褪尽,笑意却先漫开来:“是啊,得忙起来才好。”
风穿过竹梢,带着水汽的凉润,拂过孟宁的发梢。
日子就像这池里的活水,虽换了河道,却终究是要往前淌的。
“云舒,”她扬声道,“去看看各房里的被褥晒过没有,咱们就要安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