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猛地抬头,看见蓝棉袄的身影正从巷口走过,手里拎着个麻袋,里面的空酒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像串不成调的铃铛。他走得很慢,棉鞋踩在融雪的路上,留下串浅浅的脚印,像行没写完的诗。麻袋的带子勒在他肩上,勒出道浅浅的痕,蓝棉袄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灰毛衣。
“我出去一下。”林溪抓起围巾往门外跑,辫梢扫过桌角,带倒了那本《流行歌曲》,王菲的笑脸朝下,扣在桌面上。
“陆泽言!”林溪的声音有点喘,围巾梢拖在地上沾了点泥,像条灰溜溜的小尾巴。
陆泽言回头时,铁皮盒“啪嗒”掉在地上,硬币滚了满地,像撒了把碎银。他慌忙去捡,指尖在冻硬的地上划过时,带倒了旁边修鞋摊的线轴,五颜六色的丝线缠在一起,像团解不开的心事。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片小小的阴影,像蝴蝶停在那儿。
林溪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蹲在地上捡硬币。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只是指腹有些粗糙,大概是总拎麻袋磨的。有枚五角的硬币滚到她脚边,她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就和陆泽言的手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煤烟味,还有点烤红薯的甜香——不知哪家的烟囱正往外冒白烟。
陆泽言的耳尖红了,像被夕阳染过。他把硬币塞进铁皮盒,叮当的声响里,他低声问:“有事吗?”
林溪捏着手里的玻璃珠,红绳在腕间绕了两圈,像个解不开的结。她想起李婷的话,鼓起勇气问:“上次讲的时态题……你弄懂了吗?”
陆泽言的动作顿了顿,铁皮盒的边缘磕在地上,发出声闷响。他抬头看她,阳光正好落在他眼里,像盛了两星碎金。“弄懂了,笔记抄了半本。”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开学……给你检查?”
林溪用力点头,围巾在下巴上堆出个圆滚滚的弧度,像只缩成球的猫。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绸缎庄的台阶上,像两个靠在一起的感叹号。陆泽言的影子比她的高半个头,肩膀宽宽的,像能挡住所有的风。
陆泽言背着麻袋继续往前走,蓝棉袄在融雪的路上晃悠,像片顺水漂流的叶。林溪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走得比刚才快了些,麻袋里的瓶子碰撞得更响了,像首欢快的歌。
“喂!”林溪突然喊了声,他猛地回头,眼里带着点惊讶,像受惊的小鹿。“你的线轴!”她捡起缠成一团的丝线跑过去,塞进他手里,“别弄丢了,修鞋大爷要骂人的。”
陆泽言的手指触到她的掌心,烫得像团火。他“嗯”了声,转身时差点被麻袋绊倒,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背影在阳光下摇摇晃晃的,像株努力生长的白杨树。
林溪站在原地,看着他拐进巷子,手里还捏着那枚五角硬币,冰凉的金属渐渐被体温焐热。她想起刚才他眼里的光,想起他说“开学给你检查笔记”时的认真,心里突然涌起股莫名的期待——像期待春天,期待花开,期待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能在不远的将来,轻轻落在对方心里。
转身往家走时,看见李婷正蹲在墙根数鞭炮的残骸,红的绿的纸皮散在雪地里,像朵凋谢的花。“啧啧,”她看见林溪腕间的玻璃珠,突然拍手笑:“我说什么来着?他肯定喜欢你!”
林溪没反驳,只是低头看着珠子里的气泡。阳光穿过玻璃,在雪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像片撒落的星子。她想起陆泽言低头捡硬币的样子,想起他铁皮盒里叮当的声响,想起他眼里闪烁的光——原来有些感情,就像这融雪后的春天,悄悄然的,就漫了满心。
回到家,林溪把那枚五角硬币夹进日历,正好压在“101”的数字上。硬币圆圆的,像个小小的句号,又像个崭新的开始。她把玻璃珠系在书包上,红绳在黑色的帆布上晃悠,像只停在上面的蝴蝶,随时准备展翅飞。
窗外的冰棱还在滴水,滴答,滴答,像在数着日子。林溪翻开英语笔记本,在扉页写下“加油”两个字,字迹模仿着陆泽言的工整,却还是带着点自己的潦草。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在字上投下温暖的光,像个温柔的拥抱。
离高考还有一百零一天,离春天,也不远了。
正月十六的晨光斜斜切过窗棂,在高三(一)班的课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林溪把书包塞进桌肚时,铁皮卡扣“咔嗒”响了一声,惊得前桌李婷猛地回头——她羊角辫上的红绒球晃了晃,露出半截白线头,是昨晚拆烟花盒子时勾掉的。窗台上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谁在悄悄写着未完成的信,在晨光里洇出浅浅的痕。
“刚刚碰到乐老师,她让我给你的。”李婷把张米黄色的卡片往林溪手里塞,边缘印着缠枝莲纹样,边角被手指摩挲得发卷,“英语竞赛准考证,她说年前就给陆泽言报上名了,让我转交给陆泽言。”
照片上的陆泽言穿着那件熟悉的蓝棉袄,眼神专注地望着镜头。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林溪的目光落在照片下方的准考证号上,那一串数字规整而清晰。
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开学后的计划。窗外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声音拉得长长的,像根细线穿过巷子。“你说,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李婷戳了戳林溪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
林溪没有回答,只是把准考证放进书包夹层,手指触碰到硬币的冰凉边缘。她想起那天在巷口的情景,陆泽言低头捡硬币时的认真模样,还有他说“开学给你检查笔记”时的笃定。阳光从窗棂洒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段未完待续的故事。
第一节课的铃声突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林溪迅速合上书包,抬头看见班主任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鞋底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粉笔灰的味道混合着初春的寒意弥漫开来,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