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的票,”他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发飘,像片落在冰面上的雪花,“我今早去问了,《情书》初三开始放映,每天两场,下午两点和晚上七点。”
林溪的脚步顿了顿,冰碴子钻进棉鞋,凉丝丝的却抵不过心里的热。她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声音细得像根棉线:“那……初三下午?”
“两点,”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揉得发皱的纸条,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上面用铅笔写着放映时间表,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我去排队买票。”
林溪接过纸条时,指尖蹭过他的指腹,摸到那层熟悉的薄茧。这双手能解出朱老师都夸的物理题,能把收来的废品捆得整整齐齐,能稳稳托住沉重的纸捆,此刻却在递纸条时微微发颤,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巷口的冰糖葫芦摊前飘着甜香,林浩正弯腰给一串山楂裹糖衣。他穿着件军绿色的旧棉袄,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晶莹的糖丝,看见林溪,手里的糖锅往煤炉上一搁,糖稀在锅里拉出细长的丝:“妈让你早点回家,包饺子呢,萝卜馅的。”
林溪“嗯”了声,把纸条往口袋里塞,指尖触到里面的英语单词本。陆泽言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住,她回头时,正撞见他和林浩的目光在空中相碰,像两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无声地晕开又散开。
林浩挑了串最大的冰糖葫芦递给她,竹签在夕阳里闪着光:“刚裹的糖衣。”山楂的酸混着糖香漫开来时,林溪看见陆泽言转身往街角走,蓝棉袄在暮色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像枚被夕阳镀过的剪影,深深烙进眼底。
她咬着糖葫芦往家走,糖渣落在围巾上,像撒了把碎星星。口袋里的纸条被体温焐得暖暖的,上面的铅笔字仿佛活了过来,“下午两点”这四个字,像颗埋在雪地里的种子,正悄悄发着芽。
屋檐下的冰棱滴着水,在地上敲出“滴答”的声响。林溪摸了摸口袋里的单词本,突然想起陆泽言帮她捡纸条时,指尖顿住的那个词——“abandon”,放弃。她对着空气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这个冬天,她和他都没有放弃,真好。
腊月二十八的集市像口被塞满的酸菜坛子,人声、吆喝声、竹筐碰撞声搅在一块儿,在结着薄冰的街道上蒸腾起白茫茫的热气。林溪把张妈给的布票紧紧攥在手心,蓝布包在胳膊肘上晃悠,冻红的鼻尖差点撞上卖年画的竹竿。“让让喽——”穿蓝布衫的大爷推着板车碾过冰碴,车斗里的冻梨滚出两颗,在地上划出两道湿痕。她慌忙往旁边躲,后腰却撞到个软乎乎的东西。
“对不住对不住。”林溪赶紧扶住差点摔倒的小人儿,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仰起脸,红绸子发卡歪在耳后,像只扑棱着翅膀的蝴蝶。她的棉鞋沾着泥点,却把手里的糖葫芦护得紧紧的,糖衣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没事。”小姑娘摇摇头,黑葡萄似的眼睛瞟向她手里的布包,“姐姐你长的好漂亮啊,就像对面药铺的哥哥一样。。”
林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中药铺的青布幌子正顺着风势摇晃。陆泽言背着位老奶奶从铺子里出来,老人的拐杖在他肩头轻轻晃悠,他却走得稳稳妥妥,蓝棉袄的后襟沾着片干枯的药渣,像枚别在身上的深色勋章。他腾出一只手来扶着老人的膝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额角渗出的细汗在寒风里凝成了白雾。
“你看。”小姑娘突然挺了挺胸,羊角辫上的红绸子扫过林溪的手背,带来点轻飘飘的痒,“他也很漂亮把。”
林溪的心像被温水泡过的棉絮,软乎乎地发涨。她蹲下来帮小姑娘扶正发卡,冰凉的金属片在指尖泛着光,突然想起布包里的奶糖,赶紧掏出来递过去:“给你,橘子味的,甜的。”
小姑娘捏着奶糖跑向中药铺时,陆泽言刚好把老奶奶扶上板车。他弯腰系绳的动作很轻,蓝棉袄的领口滑下来,露出截细瘦的脖颈,阳光落在他发顶,把碎发染成了浅金色。林溪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转身往供销社走,布包里的布票被她捏得发皱,她想起上次李婷说,麦乳精补身子最好。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蒙着层薄霜,林溪踮着脚才够到柜台里的麦乳精。“两罐,再加一包水果糖。”她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全掏出来,分币在柜台上叮当作响,像串没说出口的惦念。玻璃罐在布包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混着集市的喧闹,倒像是谁在悄悄哼着歌。
回家时张妈正在灶台前揉面,面团在她手里翻卷,像只温顺的白鸽子。“明儿就除夕了,”她往面里撒了把白糖,甜香腾地漫开来,“给你哥的新毛衣织好了,深灰色的耐脏,你去给他试试尺寸。”
林溪“嗯”了声,把装着麦乳精的布包往衣柜最深处塞。军绿色的旧木箱里,藏着她偷偷准备的另一样东西——本用牛皮纸包好的《英汉词典》,是上次去县城书店磨了半天价才买下的,扉页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赠:逐光的少年”。笔尖划过纸页时,她总想起陆泽言解物理题时专注的侧脸,像株在寒风里使劲往上长的小松。
除夕夜的鞭炮声炸响时,林溪趴在窗台上数星星。深蓝的夜空被烟花照得明明灭灭,她裹紧棉袄往手心哈气,突然想起陆泽言——不知道他妈妈好点没,也不知道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过年的时候有没有糖吃。远处传来张超家的笑声,混着春晚的歌舞声,像碗熬得稠稠的八宝粥,暖乎乎地淌进心里。
大年初一的清晨,林溪是被院子里的扫雪声吵醒的。张妈正拿着竹扫帚清理积雪,竹枝划过冰面发出“咯吱”声,像谁在啃着冻硬的冰糖。“醒啦?”张妈回头冲她笑,鬓角的白霜闪着光,“灶上温着饺子,你哥刚拎着礼盒走,说去给他师傅拜年。”
林溪扒着窗户往外看,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摸出枕头下的牛皮纸包,指尖在“赠:逐光的少年”那行字上轻轻蹭了蹭,突然想起李婷妈妈说过认识陆泽言的妈妈,上次去李婷家还听见她念叨,说陆家媳妇身子弱,冬天总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