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国庆联欢会,”陈老师把筐放在讲台上,珍珠发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搞场特长展示,省得你们总惦记着翻墙去录像厅看《古惑仔》。”她身上的的确良连衣裙印着淡雅的蓝碎花,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细细的银镯子。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后排男生拍着桌子喊要表演武术,前排女生捂着嘴笑,说他们那是广播体操改版。李婷拽着林溪的胳膊晃来晃去,她的指甲剪得圆圆的,掌心有点汗湿,捏得林溪胳膊痒痒的:“你肯定弹钢琴吧?上次音乐课你弹《小星星变奏曲》,音乐老师都夸你指法标准!”
林溪摇摇头。音乐教室那台老风琴,琴键黏着不知名的污渍,踩踏板时总发出“吱呀”的怪响,像只哮喘的老黄牛。她脑子里盘旋的是肖邦夜曲的旋律,跟《歌唱祖国》的昂扬压根不搭调。而且这具身体的手指还很稚嫩,比起2021年弹了十几年钢琴的自己,力道和技巧都差得远。
目光扫过墙角的储物柜,林溪忽然想起上周大扫除的发现——最底层藏着把旧吉他。琴颈裂了道缝,像条狰狞的伤疤;琴弦锈得发绿,三弦松松垮垮的,一碰就发出“嗡”的闷响;琴身贴着卷边的beyond贴纸,黄家驹的脸都快磨没了。原主学过两节课,连《两只老虎》都弹不利索,但这对林溪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从靠窗那组开始报节目。”陈老师拿出笔记本,钢笔在纸页上顿了顿,“李婷先来。”
李婷唰地站起来,羊角辫甩得像拨浪鼓:“我表演跳皮筋!能翻出六种花样!”全班哄笑起来,王老师从窗外路过,皱着眉敲了敲玻璃,教室里立刻安静了大半。
轮到后排的赵磊,他梗着脖子喊:“我唱《上海滩》!”说着就扯着嗓子唱起来,跑调跑到天边,逗得大家直拍桌子。赵磊旁边的男生叫周明,推了他一把:“你别丢人了,我会吹口琴,我报口琴独奏。”
一个个名字报过去,终于轮到林溪。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老师,我想用储物柜里那把旧吉他,弹首歌。”
教室里静了两秒,随即响起嗡嗡的议论声。赵磊嗤笑一声,把课本往桌上一拍,发出哐当响:“就那破吉他?弦都快锈断了,她能弹出个调调就不错了!”周明跟着起哄,吹了声口哨,被陈老师瞪了一眼才消停。
林溪没理会,走到储物柜前,费力地把吉他抱出来。琴身比她想象的沉,琴颈上的裂痕卡着点灰尘,最细的那根弦果然松得能塞进手指。她抱着吉他站在讲台中央,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吉他上的锈迹在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像撒了把碎铜屑。
“要不还是算了吧,林溪。”前排的女生张萌小声劝道,她的辫子上系着粉色头绳,说话时头绳跟着轻轻晃动,“那吉他根本没法弹,上次赵磊拿出来玩,弹断了根弦呢。”
林溪摇摇头,反手把吉他背到肩上,调整了一下背带。没有调音器,她就凭着绝对音感,一点点拧动弦轴。指尖被锈迹染得发绿也不在意,弦轴涩得很,每拧一下都发出“嘎吱”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调音的过程很漫长,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连最调皮的男生都屏息看着她。当最后一个音符校准,发出清澈的共鸣时,林溪轻轻吐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场盛大的仪式。
她没有选择时下流行的《大约在冬季》,也没有选老师暗示的《歌唱祖国》,而是指尖轻拨,一段清澈的分解和弦流淌出来,像山涧泉水叮咚作响,瞬间抚平了教室里的躁动。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林溪开口唱道,声音清澈得像山涧溪流,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却又比同龄人的嗓音多了几分沉淀后的温柔。她刻意放缓了节奏,让生锈的琴弦也能跟上,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小心翼翼捧出来的珍宝,怕被粗糙的弦磨碎了。
李婷手里的魔方“啪”地掉在地上,她张着嘴,半天没合上,羊角辫上的红绸带垂在胸前,一动不动。后排的赵磊脸上的嘲讽僵住了,手里转着的钢笔“啪嗒”落在练习册上,晕开一小团墨迹,把“三角函数”四个字糊成了黑疙瘩。连讲台上的陈老师都微微睁大了眼睛,手里的红钢笔悬在周记本上,忘了批阅,珍珠发卡反射的光落在纸页上,像颗小小的流星。
琴身的裂缝让音色带着点沙哑的共鸣,反倒添了种复古的温柔,像是从旧时光里传来的歌声。林溪的指尖在琴弦上灵活地跳跃,时而轻柔如拂过湖面的风,时而急促如雨点打在窗棂,把《同桌的你》里那种青涩又带着点怅惘的情绪,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为她伴奏,眼神里带着点怀念,又带着点对未来的憧憬。
唱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时,林溪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陆泽言的座位。他抬起了头,不再是低头演算的专注模样,钢笔停在物理练习册的“匀速圆周运动”公式上,笔尖悬在纸面,却没有落下。阳光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平日里清冷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些,像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透着点微光。
最后一个泛音消散在空气里,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还有后排男生咽口水的声音。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紧接着,掌声像潮水般涌来,拍得课桌砰砰作响,连王老师都站在窗外,笑着拍了拍手。
“林溪!你太厉害了!”李婷激动地站起来,使劲挥手,辫子甩得像风车,“比广播里唱的还好听!我刚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歌叫什么名字?”张萌探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她的课本摊在桌上,翻开的那页正好是《再别康桥》,“我怎么从没听过?”
陈老师也回过神来,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她用红钢笔敲了敲讲台:“这首歌叫《同桌的你》,是近年刚流行的校园民谣。林溪不仅唱得好,吉他弹得也很有味道,把那种少年心事演绎得很到位。”她顿了顿,目光在陆泽言和林溪之间转了一圈,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说起来,林溪,你跟陆泽言搭配合适,他写诗获过市里的奖,你们搞个诗朗诵配吉他怎么样?肯定能拿第一,给咱们班争光。”
林溪下意识地看向陆泽言,他已经低下头,重新握着钢笔在练习册上演算,但林溪分明看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草稿纸上的公式歪歪扭扭,“向心力”三个字都写分家了,显然是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