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人流如织,大多是周末出来放松的学生和情侣。我和洁世一排队买票,选了最后面角落的两个位置。买爆米花和饮料时,洁世一掏钱包的动作非常自然,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提出AA,被他一个眼神淡淡扫过:“看电影男生付账,天经地义。”那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噎得我说不出话。什么天经地义啊!这人真的越来越……
检票入场。灯光暗下,大荧幕亮起。这部被学姐吐槽“无聊透顶,全靠爆米花续命”的科幻爱情片,开头十分钟就奠定了其不知所云的基调。剧情跳跃,人物动机成谜,男女主感情线生硬得像是被编剧强行按头。我努力集中精神想看懂,但那些冗长的宇宙飞船特效展示和主角之间逻辑不通的对话,像最好的催眠曲。
我偷偷打了个哈欠,拿起手边的冰可乐吸了一口。碳酸饮料的气泡在舌尖跳跃,稍微提振了一下精神。但仅仅过了十分钟,那股沉重的困倦感再次汹涌地席卷上来。昨晚被蜂乐回信息轰炸折腾到很晚,再加上今天中午饭后本身就容易犯困,意志力在昏暗的环境和单调的画面面前节节败退。
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渐渐飘远。荧幕上炫目的飞船爆炸、扭曲的空间隧道、主角夸张的表情……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光影碎片。脑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歪向一侧。起初还有点意识地强撑着往反方向挪一下,但在剧情进入一场漫长的、不知所云的精神意识流对话时,我的抵抗彻底宣告失败。
颈侧传来温热的、踏实的支撑感。意识沉入一片黑暗之前,最后的感觉是侧脸贴到了某种带着暖意和淡淡干净气息的布料,以及耳畔响起均匀沉稳的……好像是呼吸声?这感觉并不陌生……是了,像那天靠在他自行车后座上的感觉。安全。暖和。让人想就这么睡下去。
我失去了所有抵抗,放任自己在这片舒适的黑暗和温暖的支撑里沉沉睡去。
意识浮浮沉沉,好像做了很多梦,又好像什么都没梦到。直到周围响起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和收拾东西的声音,一股喧嚣逐渐逼近。我皱了皱眉,挣扎着想要清醒,但那沉沉的睡意还恋恋不舍地抓着我的意识不放。
忽然,颈侧那块温暖的支撑物……动了动?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
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视线一时有些模糊。我下意识地想抬头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脑袋……正牢牢地枕在旁边的“东西”上!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再熟悉不过的校服外套的衣袖,还有少年清晰流畅的肩部线条。
我的脑袋,此刻正无比安稳、无比贴合地……枕在洁世一的肩膀上?!
刚才那一下微动,大概是我快要醒时无意识地蹭了一下?
轰——!
一股热血瞬间冲上头顶,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我像被开水烫到一样猛地弹开!动作之大,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我醒、醒了?”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巨大的慌乱,语无伦次。
……我在说些什么呀?!
影院明亮的顶灯已经亮起,散场的人流正在离开。荧幕上只剩下冗长的演职员名单在缓缓滚动。旁边座位上空空如也,前几排也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影。而我们这个角落……
我僵硬地扭头看向旁边。洁世一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电影开始前他大概稍微调整过坐姿,肩膀比平时更靠近外侧,给我靠着提供了足够的“平台”。他的脖子微微侧向我这边,此刻正缓缓转正,深邃的海蓝色眼眸低垂着,定定地看着我,里面没有丝毫困倦或被打扰的不悦,反而像宁静无风的海洋,清晰地倒映着我像煮熟虾子一样的脸和惊慌失措的眼神。
我们俩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影院背景音乐的尾声还在流淌,周围散场观众最后几句模糊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只有我们这片角落,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主要是我的。
他维持了多久这个姿势?两个小时?甚至不止?从我睡着一直到全部结束?他就一直……这么坐着,肩膀一动不动?脖子不会僵吗?肩膀不会麻吗?我靠着他睡的这段时间,荧幕上到底演了什么?他都看进去了吗?无数个问号在我脑袋里疯狂刷屏,混合着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揶揄或抱怨。但他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我,眼波沉静,只有映着我影子的深处,仿佛有某种极其深沉的情绪在缓慢流淌。
尴尬的沉默持续着。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解释自己睡相不佳?问他肩膀痛不痛?……好像说什么都显得无比愚蠢和多余。
就在我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和羞耻感彻底淹没时,洁世一动了。他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然后,移开了落在我脸上的视线。他没有立刻起身,反而目光重新投向还在滚动着名单的荧幕,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这片几乎让人窒息的寂静:
“……片子很好看。”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我的目光也下意识地跟着投向了荧幕。屏幕最下方,演职员名单正好滚动到一行字——『剧本统筹:████████』紧接着是导演、演员……那些陌生的名字在滚动字幕中飞快滑过。我努力回想睡前的片段,只记得零碎的特效和几个演员僵硬的脸庞。那些情节?那些不知所云的对白?那个强行升华又无比突兀的结局?
好看?这部电影?
我的目光移回到洁世一依旧平静的侧脸。影院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而略显稚气的下颌线条。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得不像刚刚经历了肩颈折磨两小时的人。但我知道,他在说谎。
这根本不是他看电影看到精彩时的反应。如果是踢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他的眼睛会发光;如果遇到了精彩的战术配合,他会微微前倾身体,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着路线;如果进球了,他更是会……而现在,他只是平静地坐着,评价一部逻辑混乱、结局仓促、甚至中途睡倒了一大片的电影“很好看”。
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击中了我:这部片子,在他心里,大概也跟在我脑子里留下的印象一样,只有模糊的光影和一片混沌的乏味。
他说好看,只是因为……因为什么呢?
因为我终于醒了,打破了那几乎凝滞的尴尬?
因为我刚才靠着的地方,衣服上被压出了几道可疑的褶皱?
因为散场的灯光提醒他,这场名义上的“电影之约”总算可以体面(?)地结束了?
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戳穿我那狼狈的睡相,不想让我更加窘迫?
空气似乎又变得粘稠起来,比之前更加复杂暧昧。电影片尾的音乐终于接近尾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旷的放映厅里。洁世一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细微的不自然。他活动了一下刚刚被我充当枕头的那侧肩膀,轻微的关节声响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走吧。”他侧头看我,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