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老师也惊讶地转过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和担忧。
“世一君……”我向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看着他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心就像被狠狠揪住一样疼,“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朝着他的座位走去。
听到我的道歉和哭声,洁世一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他慌乱极了,手忙脚乱地用宽大的校服袖子去擦脸上的泪水,使劲地抹,用力地蹭,好像要把所有狼狈的证据都消灭掉。可是眼泪根本不受控制,新的泪水迅速涌出,覆盖了刚刚擦干的地方,反而把一张小脸抹得更花了,袖子上也湿了一大片。
“别、别看我……浅羽桑……不、不要看……”他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沙哑破碎,一边拼命擦眼泪,一边慌乱地想低下头躲开我的视线,小小的身体因为哭泣和羞窘而微微发抖。
我几步走到他课桌前,蹲了下来,就像刚才老师那样,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平齐。班主任老师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理解和一点鼓励,对我点了点头,然后起身,体贴地走开了一点,把空间留给我们。
“世一君,别擦了……”我看着他狼狈又拼命掩饰的样子,心里更难受了,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还在用力擦眼泪的手腕。他的手腕细细的,皮肤温热,带着未干的湿意,在我指尖下微微颤抖着。
被我抓住手腕,洁世一的身体又是一僵,终于停下了徒劳的擦拭动作。他抬起湿漉漉、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眼神像迷路的小鹿一样无助又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探询。
“对不起,”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点,“我……我这几天,一直在玩那个手机游戏……就是那个足球游戏……玩得太、太入迷了……”我艰难地承认着,感觉脸颊有点发烫,“我……我满脑子都是游戏里的事情,训练啊,比赛啊,买东西啊……放学就想着快点回家看手机……把世一君……把世一君都忘记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越说越难过,眼泪又涌了上来:“我不是故意的……世一君……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听到我的解释,洁世一那双肿得像桃子的蓝眼睛里,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委屈,终于像是被投入了阳光的冰层,开始一点点松动、融化。但他眼里的泪水反而流得更凶了,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我以为……”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我以为浅羽桑……不喜欢我了……讨厌我了……”这句话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他就紧紧咬住了下唇,努力想抑制住汹涌的泪意和哭声,却只是让身体抖得更厉害。
“怎么会!”我立刻用力摇头,抓着他手腕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点,“我最喜欢世一君了!是我亲口说过的!怎么会讨厌你!”
“可是……可是爸爸说……”洁世一抬起泪眼,委屈又无助地看着我,断断续续地抽噎着,“爸爸说……女孩子……不喜欢……不喜欢经常哭的男孩子……说……说这样……好丢脸……在……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不、不可以哭……要坚强……”他像是复述着让他无比痛苦的箴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负担,“我……我也不想哭的……我、我拼命忍住了……昨天……昨天你跑掉的时候……我忍住了……今天早上……也忍住了……可是……可是午休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旁边空空的座位……想到浅羽桑……浅羽桑再也不理我了……就……就怎么也忍不住了……呜……”
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刚刚才稍微平复一点的哭泣再次爆发出来,比之前更加汹涌。他不再试图擦眼泪,而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伸出另一只小手,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我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小小的手指冰凉,带着汗水和泪水,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确认我的存在,在害怕我会再次消失。
“对……对不起……浅羽桑……我……我还是哭了……我好丢脸……我……我控制不住……”他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还在语无伦次地道歉,小小的身躯哭得蜷缩起来,几乎要缩进课桌底下,只有那双紧紧抓住我的手,传递着滚烫的恐惧和依恋。
这一刻,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柠檬汁里,又酸又软,疼得厉害。原来是这样。原来他的难过里,除了被忽视的委屈,还有这样沉重的、关于“不能哭”的枷锁。他努力想在我面前表现得坚强,想做一个“不会被讨厌”的男孩子,却因为太害怕失去,最终还是被汹涌的难过击垮了。
“没关系的,世一君!”我反手也用力握住他冰凉的小手,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声音因为心疼而拔高了一些,“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不讨厌爱哭的男孩子!一点都不讨厌!哭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难过的时候、委屈的时候,想哭就哭出来,没关系的!”
我看着他哭得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不管世一君是笑着的,还是像现在这样哭着的,不管你踢球的时候有多帅气,还是堆沙堡的时候有多安静……你都是我亲口承认的、最喜欢的洁世一!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洁世一汹涌的哭泣声中,却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他猛地止住了哭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双被泪水彻底洗刷过的蓝眼睛,湿漉漉地、一眨不眨地望着我,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光芒。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随着他微微的颤抖,欲坠不坠。
“真……真的吗?”他抽噎着,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丝小心翼翼的、生怕是幻听的脆弱,“浅羽桑……真的……真的还……最喜欢我?不……不讨厌我哭?”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我眼中找到最确凿的证据。
“当然是真的!”我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为了增加可信度,甚至举起空着的那只手,伸出小拇指,“比真金白银还要真!骗你的话,我就是小狗!我们拉钩!”
看到我伸出的、代表绝对誓言的小拇指,洁世一那双红肿的蓝眼睛里的光芒,终于像被点燃的星火,一点点亮了起来。那浓重的悲伤和恐惧如同晨雾遇到了朝阳,迅速消散。他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地,也伸出了自己冰凉的小拇指。
两根小小的手指,在午休教室的喧闹背景音中,在泪痕未干的脸颊旁,郑重地、紧紧地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我轻声念着童谣般的誓言。
“……一百年……不许变……”洁世一带着浓重鼻音,小声地、却无比认真地跟了上来。
勾在一起的小拇指用力地晃了晃。
誓言落定。
洁世一终于破涕为笑。
那笑容,像阴雨连绵后终于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虽然还带着泪水的湿痕,虽然眼睛还是红肿的,嘴角的弧度也还有些羞涩和不确定,但那份纯粹的开怀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却像最温暖的泉水,瞬间从他弯起的眉眼、上扬的嘴角流淌出来,浸润了他整张小脸。那根V字呆毛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情,重新精神地翘了起来。
“嗯!”他用力地点头,像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甩掉,抓着我的那只手也稍稍放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松开,仿佛握着最珍贵的宝物。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软软的,却又无比郑重地补充道:“浅羽桑……说好的!不准骗我!以后……以后也不能再把我忘掉了……”
“嗯!说好了!”我也用力点头,感觉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看着他终于露出的笑容,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眼泪却还没完全干,挂在睫毛上有点痒痒的。我伸出空着的手,用指尖轻轻蹭掉他脸颊上最后一点残留的泪痕。
“那……那个……”洁世一被我蹭得有点不好意思,刚刚褪下去一点红晕又悄悄爬上了耳根,但他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着,小声问,“浅羽桑……吃、吃午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