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替你留?我嘴皮子都磨破了,他愣说还有公事,急着回去,我说哪有提亲提了一半上工去的道理?今日花朝各处休沐,他们那太医局又不是救命的地儿,能有什么急差?他说熟药所新采了一批西域药材,没人认识,他得去看着入库——原本还说等你回来一道去金明池赏花呢,这下你孤芳自赏去吧!”
叶氏一顿抢白,说得太急呛了嗓子,话音未落便连连捶胸猛咳,吓得身后婢子慌忙递上茶盏。二姊金坛在一旁曼声讥道:
“那沈学士毕竟出身药学世家,自是觉得药草比花草吸引人呢!”
三姊金墨道:“药草哪有咱们五妹妹这芳草美人好看?不趁新鲜采了去,难不成等到残花败柳?”语毕掩袖窃笑。
大姊道:“三妹妹说的什么话?男儿家都爱沾花惹草,难得这位学士郎夙夜在公,忙起来自是顾不得其他了。有了这般勤勉不着家的夫君,我们阿五的福分还在后头呢!”
金坠面不改色,静静聆听,不时颔首表示同意。那厢叶氏咳完了一阵,呷着茶,苦口婆心道:
“坠儿,不是叔母说你,你也知你的婚事是家里的一块心病。此番你叔父为了你不顾老脸上奏,今上念他是老臣,破例颁旨赐婚,还准了沈郎为他祖父守孝百日便可成亲。好容易有人家不计前嫌收了你,你可莫再作出幺蛾子来给家里抹黑,也好对得起你父母在天之灵——咳咳!”
金坠柔声道:“叔母咳得厉害,不打紧吧?不妨回屋稍作歇息,待好说话了再来教导坠儿,坠儿定洗耳恭听。”
叶氏面色愈发青了,不知是咳得还是被气得。几个女儿见婢子替她锤了半天仍不见好转,纷纷劝母亲回房休养。叶氏瞪了金坠一眼,无奈起身,狠狠用帕子点了她一遭,扬长而去。
高堂缺席,姊妹同座,气氛愈加没遮拦。长姊金幸冷哼一声,徐徐道:
“若非天子赐婚,哪个好人家敢给咱们五妹妹送聘礼来?可怜那沈郎被逼无奈,又是三代单传的独苗,家里没个替他做主的长辈,只好奉旨来捡别人退过两回的剩货!”
二姊三姊纷纷附和:
“不过看五妹妹的模样,可对这桩亲事颇有微词呢!”
“人家一心想当嘉陵王妃,自是不高兴了!劝妹妹还是别做梦了,纵是给皇家配冥婚,凭你的身份也不够格呐——如今天子赐婚明媒正娶,又攀上个紫金学士郎,少说也能封个奉恩令人诰命。我要是五妹妹你,早就去庙里烧高香告慰祖宗了!”
金坠静待她们说完,淡淡一哂,对大姊道:
“我确是寒微之人,配不上他。大姊姊既这般不平,不妨替我嫁去沈家当正房吧?毕竟你成亲多年未有子嗣,又不准姊夫纳妾,早些改嫁也好让夫家早续香火,不枉一世贤德美名哩。”
金幸面如土色:“你自己嫁去吧,我可不敢掠美!”
金坠道:“那待我成了亲,嘱我夫君给姊姊开几副补药吧?总不给夫家添丁也不成规矩啊!”
趁大姊面红语塞之际,她又向一旁的二姊金坛走去,徐徐道:
“二姊姊,听说你下月便要随姊夫去漳州赴任,想必水土不服,我也请夫君给你开些药吧?姊姊若在异乡有个不测,岂不便宜你家那位姨娘婢作夫人、白白上位?”
金坛缄口结舌,未及回骂,金坠已向对面的金墨走去,嫣然一笑:
“三姊姊如今怀着身孕,回头我让夫君给你开些安胎药,免得一不小心让夫家绝后——对了,听说生了孩子的女子十有八九会发福,看来也得多给你开些养颜药方,免得姊夫被外面的狐媚子勾走呢!”
金墨气急败坏,一手捂腹,一手指着金坠,正想破口大骂,金坠蓦地凑向她身前,一脸惊诧地盯着她的面颊:
“呀,姊姊脸上是什么,青一块紫一块,怪吓人的!快回屋里照照镜子吧!”
金墨一愣,举袖捂面,风一般跑回屋去。大姊二姊见状亦不纠缠,用尽在不言中的目光狠瞥了五妹两眼,鱼贯出去了。
拔舌地狱似的厅堂转瞬成了清净国土。金坠冷笑一声,兀自落座,从盘中捡出吃剩的瓜子一粒粒剥起来。边上一直没说话的四姊金尘叹了口气,苦笑道:
“你这张小嘴啊!只怕沈学士要永无宁日了。”
金坠将瓜子剥得清脆有声:“谁让他非得和我成亲?娶鸡随鸡,娶狗随狗,他都没见过我,娶了便得受着!”
【注释】
(1)“缀”古通“坠”,皆有累赘之意。
(2)出自《世说新语·言语》。司马道子和谢景重夜坐闲谈,天明月净,都无纤翳。司马道子觉得夜色可爱,谢景重认为不如微云点缀。前者讥讽道,你自己的心不干净,为何滓秽太清,让天也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