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金坠以死相逼,顾翁和宛童大惊失色,左右上前死拽住她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五娘何苦来哉!”
金坠挣开他们,佯疯作癫,一头朝着佛堂前那尊如来像撞去。默立其旁的慧空师太飞身拦住她,沉声道:
“阿弥陀佛!世间万苦皆是修行道场。一念迷即苦海,一念觉即彼岸,金檀越切莫自弃!”
金坠哀求:“求法师即刻为我剃度吧!”
慧空摇头:“檀越尘缘未断,还请回吧。”
金坠如遭雷殛:“您不收我了?”
法师凝望佛像,淡淡道:“如来有命,非贫尼不愿收你。”
“佛度世间一切苦厄,何以不可度我……?”
“万般皆苦,唯有自度。度人者自度之,自度者天方度之——檀越尚有尘缘未尽,妄执未灭,空门并非你的归处。请回吧。”
金坠颤声:“我已无处可去,求法师收下我罢!”
慧空叹息一声,俄而道:“金檀越既虔心向佛,请答贫尼一问,若无误,贫尼便为你行皈依之礼。”
金坠忙道:“法师请问!”
慧空低眉发问:“相国寺山门后所题四言禅偈,是为何偈?”
金坠一怔,皱了眉头。相国寺贵为皇家寺院,她自小到大不知随家人去进过几回香,寺中供奉的几尊佛像倒是面熟,却从未抬头注意过那巍峨山门后镌刻的偈语。
慧空见她面露难色,冷然道:“金檀越请回吧。”
金坠自知皈依无望,黯然起身施礼,转身欲去。踯躅片刻,又回首问道:
“相国寺山门后所题偈语有何佛谛,望法师赐教。”
“佛谛不可言,请自行前去参悟之。”
“信女愚钝,既已遭法门所拒,有何脸面再往佛前?”
“法门无边,不拒万物。佛恩无量,不责众生。”慧空合十微笑,“八万四千尘劳,八万四千法门。心怀菩提,身在何处皆可礼佛,何须囿于山门方寸之间?”
比丘尼之声沉静悲悯,不可辩驳。金坠心灰意冷,惨淡一笑:
“多谢法师指点——顾翁,宛童,我们走吧。”
宛童应了声,忙上前拽过五娘的手,生怕她变卦。顾翁亦不可置信,片刻回过神来,对着慧空合掌谢恩:
“多谢法师指点!阿弥陀佛,可算将这尊难请的菩萨请回家去也!”
从伽蓝殿中出来,迈出不二法门,重又行经无作门、无相门、空门,重返外间的紫陌红尘。金坠形如泥塑木雕,在那一老一少的簇拥下被抬出寂照寺。
正要离去,小尼净月匆匆追来,将金坠先前送的那支凤蝶金钗还给她,慌张道:
“这是宫里的东西,太金贵了,我不能收!请金檀越收回吧!”
这是宫里赐她的定亲聘礼,雕在钗头的那只不会飞的金蝶便是她宿命的写照。为了逃避这命,她逃来了这里,却终究又要回到俗世的茧房中去了。
灿金尖锐的寒光刺痛双目,金坠轻叹一声,将那物重新递回净月小小的掌中,敛容道:
“宫中之物供养三宝,功德倍胜。我与法门无缘,请小师父慈悲纳受,令其转作法供,共结善因。”
净月踌躇着收下她的布施,问道:“金檀越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