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彧婧手一抖,杯中酒洒出来些许。此时被捅破身份,她竟还会觉得有些难堪。
她举杯道:“今日多谢高统领在众人面前全了卑女颜面。”仰头一饮而尽。
高观也跟着饮。
饮罢一杯,他抢过李彧婧手中的酒壶,往喉咙里灌,酒劲上来头有些懵了,他才问道:“往后的路,李姑娘思量过吗?可还愿,去过寻常人的日子?”
李彧婧道:“纵使我愿,也不能。”
高观嗤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宣元年间的事儿早翻篇了,若肯用心,这有何难?”
李彧婧道:“脱籍一事,盛予安做不得主,我不怪他。”
高观呛了一口酒,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盛予安是当朝三品大员,若他想为谁脱贱籍,纵有阻碍,又怎会十余年不成?除非另有缘由。
“我的命数在长公主手中。”
“以卑女一人的命数,换得家母与姊妹周全,卑女已别无所求。所以,不必怪他,有他庇护卑女在这里的日子才能好过些,高统领也不必……再为我做什么了。”
高观霍然起身,“要是你盼着走出这风月场,办法我来想。”——
作者有话说: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143章
“这许多年在倚风阁,替人听,替人看,也瞧得出如今时局动荡。高统领的好意卑女无物可还,只一言,门荫之制必废。但话说回来,王朝兴替不休,也有千年世家,大人要早做打算。”
更深露重,高观孤身一人站在紧闭的长公主府的大门前。
他没有叫任何人通报,也没有高声叫门。
一时上头,打马便奔到了这儿,而后才细细想来李彧婧的话中意。
蒋氏蒋文德一脉门荫废止,是个起始。朝中的风声他不是没听见,怕是新政已在御案上,门荫那套迟早是要连根拔起的。
《万僚录》是门荫之制的根系所在,正是出于长公主的手笔,长公主权位日隆,或能保住门荫。退一步讲,哪怕将来旧制崩塌,入了长公主门下,高家子弟也未必全无退路。
自祯元帝将农桑署收归中书省之后,长公主常年深居简出,只有关乎国本的大事才出面应对一番,看似不逐权势,故而他虽早有投效之心,却迟迟未曾表忠。
李彧婧提醒了他。
倘若当真淡泊,何必要掌控倚风阁一个花魁的去留?李彧婧所说的替人听、替人看,这个人是谁?乍一听这话,高观以为这个人是盛予安。再一想,她说自己的命数在长公主手里,一切猜测便了然了。
门轴转动,并非大门洞开,而是一旁专供紧急通传的角门打开了。
一个身穿深青色宦官服、面白无须的管事太监探出身来,眼神精明,飞快地扫过高观与他身后空荡荡的街道,而后神情与姿态都变得恭敬了,退居门侧请出一人来。
荣隽拱手:“高统领?此乃长公主府邸,非宣召不得擅入,三更天了,统领在此为何?”
高观没有寒暄,没有解释,了当地道:“南衙高观,有要事,求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府的西跨院浸在一片昏沉里,唯那间平日里紧闭的书房亮着灯。府里的下人、侍卫都知道,长公主书房的烛燃到这般时候,多半又是在看那些粮税旧档。
铁錽信筒摆在手边,谢文珺抻开北境来的信笺,是陈良玉的亲笔。
为了固守北境,陈良玉打算在云崖军镇与湖东新建烽燧台,将这两地纳入大凜版图。而户部与中书省在粮税上出了岔子,又接驿站裁并之后,驿路断绝,该运到北境的钱粮接连贻误。
亲笔书信递至谢文珺这里,应当还有一封奏折加急送进宫里,陈良玉深知庸都各部行事拖沓,厘务迟缓,只好叫谢文珺劳心劳力催促一二。
信纸是军中常用的粗麻纸,一笔一划都是见惯了的刚硬,通篇公事公办,末了只一句“遥祝殿下安善”。
谢文珺将信件往手边一搁,对着空荡的书房轻声嗤笑。
她想起那人暌别时,军情那般紧急的境遇,尚且还知道吻别,如今隔着千山万水,倒是连几句软语也省得说了。
总觉得这信纸上少了点什么。
书房外的回廊极静,荣隽脚步停在门外,“殿下,高观高统领求见。”
谢文珺收起铁錽信筒,将信笺燃了,丢进香炉灰里。
高观仍候在长公主府门外,角门闭了又开,荣隽再次从府内出来,微微侧身让开角门的狭窄通道:“高统领,殿下有请。”
门内并非高观想象中寻常勋贵府邸的朱漆金描,只一圈素净的青砖墙,院内不见珍奇摆设,反倒并排放着一些水筒车、曲辕犁等农具,路旁的地分了垄,长着正结着豆荚的绿蔬,乍一看,长公主府邸更像是大一些的田舍。
荣隽引着高观去了偏厅,自己退到谢文珺身侧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