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影缄默,对叶蔚妧言谢也着实讽刺,灾祸因她而起,她却如此安然地在自己创造的磨难里扮演救世菩提。
叶蔚妧飞快地从自己怀中的贴身内袋里取出纸卷,纸卷沾着些许暗红的污血渍,她铺平提笔,笔走龙蛇地疾书,将疫患服药后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的症状补齐。
而后,与早前的疫方叠在一起,不容分说地塞进朱影手中,“倘若这次来不及,也不必过分自责,你还来得及救下更多的人。西岭,还有庸都,或许还有别的地方。”
夕阳很快从山谷西侧的峰峦间沉落。
最后一点光焰没入山坳时,整座山谷忽然静得能听见枯枝叶落地的轻响。
西北角的盘山道没有再传来马蹄声,那是城阳伯麾下的兵能赶来的唯一方向。
官差头子望了又望,似乎在等什么。眼见天光大暗,山谷的雾更浓稠了。
“头儿,现在怎么办?”
“再等等。”
子夜,雾气结成了霜,在茅草屋顶覆了一层滑腻的外罩。
官差头子脊背驼下来,叹了一句,“动手吧,这都是命。”
“头儿,要不再等等?”
“老子没等吗?午后大人就让尽快处置了这摊子事,老子拖到现在老子没等吗?也许城阳伯压根儿就没想赶过来救人,说什么绝不同意,还不是怕引火烧身?老子上头一堆青天大老爷压着,老子能咋办!”
官差头子好似整个人的最后一根弦突然崩断了,发牢骚般痛斥手底下人一通。
“点火!”
一袭青衫出现在官差头子眼前,他吓得一惊,却也没再诚惶诚恐地到处躲蹿。
他抱着头蹲在槐树下。
“叶太医,你们报信的人我没拦着,郡尉大人那里我也替你瞒下了。谁都不愿意沾上草菅人命的脏事,我没办法,我只是个小人物。”他拧过身子,指了一圈身后的弟兄,“大人布下的差事办不好,小人和这些弟兄命都保不住。倘若您再阻拦,我也只好无礼了。”
“烧,烧干净了才安心!”
一个官差粗嘎地吆喝着,声音麻木狠厉。他挥动手中的火把,火苗接连蹿起。
“不能点火!他们还活着——”
急火攻心的瞬间,朱影咯出一口血,喉间的字句竟完整地滚了出来。
“我知道瘟疫从何而起,”朱影攥过叶蔚妧的手臂,对官差头子道:“把我和她交给云杉郡郡守,说你已查明散播桃花疫的人……”
叶蔚妧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折,“你是不是神志不清了?为了诬我,连同你们叶家几十条命都不顾了吗?”她眉峰压得极低,睫毛下的阴翳里满是费解。
朱影却不再受她威胁,甩开她,继续对官差头子说道:“……此为大功一件,足可抵瞒报患疫人数的过错,此时去禀报,郡守大人不会怪罪于你!”
她顾虑着九华山庄的几十口人,是以这些日子一直叫叶蔚妧牵着鼻子走,她无比清楚如此一说,必会给九华山庄招致麻烦,可她只能先顾眼前。
反正也没辙,走一步跟着一步走,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官差头子犹豫片刻,“这……”
“近千条人命,大人高抬贵手,他们或许还能活命,还有救。”
屋檐下的干草穗子引火直往房梁轰燃。
“大人!”
撒上硫磺荆棘枝梢刚沾上火星,就滋啦地冒出烟雾,跟着窜起细窄的火苗。
云杉郡的山路岳正阳不熟悉,要从铜门关到瓦罐村,官道绕远,他为了抄近道走了临渊那截险路,路最窄处只容得下一匹马过道,马的小半截身子都悬在崖面上。
从险道下来,一行人便迷了路。
裴旦行道:“岳公子,还有多远?”他声音在抖。
岳正阳拉扯缰绳,将背在身后的弓箭摆正,挨了几板子的骨头还有些痛,“不远了。此处多山,夜间难辨方位。”
“公子,你看那里,有火光。”一骑卒指向东南方位。
岳正阳勒转马缰,“快,尽快赶过去!驾!”
身后三十战马喷鼻喘息,往盘山道奔腾。
盘山道走尽,便一眼瞧见山谷下燃着火光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