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玉道:“用不着。”
邱府荒废的西跨院长了半人高的野蒿,杂草疯长,掩着一道地窖口。朽木盖板裂开几道缝隙,上面堆积着掩盖味道的腐叶。掀开盖板,露出一截黑黢的洞口。
黑衣人从地窖里拖出一具男子尸体。
男子四肢都被钉上桃木钉,伤口四周溃烂流脓,人已腐了。
身穿夜行衣的鹰头军把人抬到正堂,捏着鼻子憋气,不敢呼吸。
邱仁善看也不看,道:“这个人下官不认识,也不知他为何会死在我府上。”
陈良玉道:“邱大人知道此人是死在邱府的,那便好办了。”
她一抬手,堂外走进来一小厮。
“小人见过大将军。”
邱仁善见小厮朝陈良玉见礼,再也难以冷静,“你……”
这小厮是在后厨洗菜切菜的,那几口囤粮食蔬菜的地窖也是他在打理。此人是检人司的。邱仁善知道他是长公主埋在邱府的探子,早已买通了他,叫他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那具钉了桃木钉的尸体,便是由他去处置的。
小厮垂着头,面朝陈良玉,道:“长公主有令,命小人听大将军差遣。”
邱府外忽有马蹄声。宾客散了之后,邱仁善叫管家插了门闩,下一瞬,朱漆大门被重重撞开,身披玄色披风的军士鱼贯而入。看穿着,这些人是宣平侯府的府兵。
陈良玉道:“本将要彻查铜门关一案。即日起,事情查清楚之前,邱府除了邱大人以外,任何人不得进出。”
邱仁善身子有些不稳了,“陈良玉,没有旨意,你敢擅自调兵封禁三品大员的府邸?”
“若本将说,这也是长公主的意思呢?”
邱仁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他撞翻了八仙椅,摸索着想去抓案上的烛台,被林寅抢先一步打落。
他嘶声笑着,“长公主不惜割舍户部,也要任你彻查此事?”
陈良玉道:“长公主监理国政多年,素来以国事为重,你几时见她为谋权不择手段过?你怎会天真到以为,她会为了一个通敌叛国、致万千将士命丧沙场的罪人,而置天下大义于不顾?莫说庇护,她不亲自将你枭首,已是全了与你之间最后的体面。”
“下官不曾与北雍勾结。”邱仁善官帽歪斜,露出花白的鬓角,语气却是十分笃定,“不曾!”
陈良玉捂着口鼻,走到那具尸首旁边。尸首上面盖了白帛,还是难以掩盖刺鼻的腐味,陈良玉掀开白布瞧一眼,又掩上了。
户部侍郎的府邸中出了命案,是要由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三司协同审理的,三司会审需得皇上下旨,眼下是夜间,无紧急军务宫门不会夜开,只得等到明日早朝再跟谢渊请旨。
“先去庸安府调仵作验尸。”
再一转身,邱仁善已跌坐在八仙椅上,林寅一把佩刀横在他颈间。
“下官有话要说。”
邱仁善声音游离,像被抽丝了一般。
他指了指陈良玉,“下官只跟大将军一个人交代,让其他人出去。”
林寅手臂上青筋暴起,喝道:“别耍滑头。老不死的。”
“林寅,你也退下。”
林寅恨恨地剜了眼邱仁善,拱手退下了。邱仁善颈间淌血,林寅的刀方才已嵌入了他的皮肉,硬生生忍耐着才没一刀抹下去。
人都退到堂外,正堂几支烛火燃尽,烛光灭了,堂内暗下来几分。
邱仁善道:“下官不知西岭叛军与北雍勾连,也从不曾有通敌叛国之心。我儿枉死,杀人凶手是你陈良玉近前的人,下官杀不了她。下官无数回……梦见我儿的头,躺在血泊里,他问我为何明知道杀他的人是谁,却不为他报仇,下官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景副将的死,下官跟大将军赔罪。”
他说着,手撑着八仙椅的扶手缓缓滑跪在地上,叩了一首,“下官只想要卜娉儿的命。”
陈良玉道:“你与淑妃,可有私下往来?”
“下官不能说。”
“死到临头……”
“正因死到临头,下官才更不能说。这里只有大将军与下官二人,下官此时此地说的话,也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今夜过后,下官说过的任何话都不做数。下官已被长公主视为弃子,何必还要牵扯更多的人?牵扯的人越多,下官的罪名便越说不清。”
陈良玉道:“你现在便说得清吗?”
“说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