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那时才知,倾慕一人,先是胆怯。你我皆是女子,爱慕一词过于冒犯,臣不敢说。若非在婺州群芳苑一时冲动,臣本打算此生就将它烂在心里。”
“臣爱过的,惟殿下一人而已。”
陈良玉把新雕的柳木簪子簪入谢文珺发间,捧起她的脸,“傻不傻?疑心深重,不知道问一句吗?”
谢文珺听她说,一时想不起来应当作何反应。
“臣话说完了。殿下可以继续。”
陈良玉看了眼谢文珺的指甲,话一顿,“不过这种事,不劳殿下费力气了。”
谢文珺撑着背后的书案,摆了一下午的《应通政要》仍停留在刚翻开的那页,不多时,书页被谢文珺抓皱了。
月光洒落在长公主府书房的窗棂,将两道影子融作书阁上相依的轮廓。
第110章
散朝后,陈良玉打马去景和在庸都的宅子里。
景和的领兵之权被陈良玉卸了,带他回庸都养病。景宅不大,一个二进的院子,里头住着景和妻儿老小八口人,是陈良玉叫人从北境接回来的。景宅雇了两个老奴。一问,老奴说他一早便去了宣平侯府。
回到侯府守卫说景副将已在府中久候了,陈良玉先找了前厅,人不在,她招呼下人来问,“见着景和了吗?”
下人道:“好像是往后院去了。”
侯府的人对景和都眼熟,不当外人,他想去哪转两圈没人拦着。陈良玉几乎翻遍了宣平侯府,也没找见人。
巡卫指了指祠堂的方位,“大将军,景副将好像往祠堂那边去了。”
祠堂!
陈良玉拔腿往祠堂跑,踢开了路边铺的鹅卵石。祠堂外头有两个下人洒扫,正提着水桶泼湿地面。
陈良玉道:“景和呢?”
下人行了礼,道:“景副将说想给老侯爷,老夫人还有少帅上炷香,闷在里头快一个时辰了,奴才们不敢打搅。”
陈良玉吁了口气,还好只是上炷香。
祠堂的门是虚掩着的,从门缝里透出香灰燃尽后的烟熏味。
门“吱呀”一声开了。
祠堂里还算明亮,香炉里的香一点火星子也没了,最后一截香灰随着陈良玉推开门的动作折断在香炉里。
景和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额头叩地。
舜城一战虽夺下了铜门关,不算败绩,景和却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叫那么多曾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白白送命。舜城和铜门关的军报是一起呈上去的,渐渐地,不知从何人口中传开,景和率兵攻城之际因几道雷电抱着头逃窜,朝中官僚私底下给他取了个极具侮辱性的诨号——
抱头将军。
那天之后,他跟陈良玉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姐,我没脸见你”。
陈良玉走近,景和也不曾抬起头来。
他前额和鼻尖着地,双手手掌紧握成拳,立在胸前。保持着向逝者悔罪的姿态,一动不动。
陈良玉上去轻踹了他一脚,“跪够了起来……”她话音未落,就见景和跪伏在蒲团上的身子失去平衡,往一旁翻倒。蒲团被血染红了一片。
景和胸膛上插着他那把鹰云纹短刀。
已没了脉搏。
兵败自戕,素来是败军之将保全气节的最后退路。有人说这是铮铮傲骨,有人说这是懦弱。
景和不是个懦弱的人。
他的心气儿早和陈麟君一起被卷入那场泥流之下。
他始终无法接受陈麟君会因一场暴雨引发的泥流在他眼前丧命,而他来不及抓住陈麟君的一片衣角。如果当时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如果他拼命阻止陈麟君往下游的村庄去……
那位年轻的少帅当举红缨扫过眉眼,长枪挑落敌旗。
再不济,他也应当死在酣畅厮杀的疆场。
这份愧疚如浸了水的铁衣,长年累月地压在早已溃烂的伤口上,伤口结不了痂。
他也始终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