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水上宫殿的船头撞到水岸的岩石,横斜着靠岸,许多女人涌上画舫,从里面拖出一个容颜绝美的女子。
殴打,谩骂。
撕扯她的衣裳。
人群中有人愤怒道:“一个娼妓也配穿绫罗,给她扒下来,不许她穿……”
倚风阁的活招牌以才情为人称颂,不以色侍人,是以除却在舞场、水下献舞时,她的衣装总是得体的。发髻也盘着。
一群满脸怒容的女人将她拖到顼水河畔萌生青苔的地上,围在中央,起初还有所忌惮,只敢推搡两下,骂几句,啐一口。
人群一片叫好声。支持和赞颂的声音越来越聒噪,人群便愈发大胆。她们撕烂她的衣料,揪住她的头发,用力扯。她吃痛被迫仰起头,旁边一个忿然红脸的女人,趁机挥出一巴掌,重重打在她左边脸颊上。
“会作几句烂词勾搭男人,撕烂她的嘴!”
“划花她的脸才好!”
……
河畔有许多有棱角的碎石瓦片,听到此类声音,当真有人捡起能伤人的瓦砾,狠狠在她精致的脸上划了几下,眼神中的嫉妒与愤恨都丝毫不掩饰。
“我不是……娼妓……”
李彧婧想反抗,又被许多双手死死拉住,不容她分说、辩解,更不容她有还手的余地。
“我不是娼妓!”她口齿清晰地逐字说道。
她一人的声音太微弱,咒骂声聒耳连天,没有人能听到她的置辩。也没人愿意听、愿意相信。
自她在倚风阁带起的文雅之风,引各地章台柳巷、秦楼楚馆纷纷效仿。东府寿宴斗词会之后,天下文人骚客臧否,倚风阁的秦森森一时竟可与苍南谷家的大才女谷燮齐名,引天下文人竞相追逐。
几年后,谷燮低调闭门,声名渐落。女学初兴,秦森森的名号更加显赫。
随之而来的,是天下男人的心和魂儿都留在别处。他们不再喜欢没有才学的女人,开始爱慕“才女”。
懂诗词歌赋的美人日夜作陪,吟曲作词,许多人流连风尘,更不愿归家。甚至有人唱词:
“拙荆娇容再难觅,今朝憔悴人珠黄。
荆钗难晓文墨意,素手未沾诗卷香。
目对书笺皆懵懂,胸无点墨守愚盲。
华年已逝卿颜改,怎比佳人俏模样?”
这般嘲讽家里的“黄脸婆”容颜逝去、未识一丁、愚蠢非凡的唱词,竟流传开来,备受追捧。
世风变了。便有人慌了。
宅院里的女人们再难挽留住丈夫的心,便把怒气指向了“抢走”她们丈夫的两大祸首。其一是女学,其二是会吟风弄月的艺伎。
朝野一场文喧,女科中道崩阻。投砾石而引洪波,波涛很快波及民间,引起落第士子对灵鹫书院的群起攻之的同时,宅门女人对贱籍“才女”的声讨也开始鼓动。
蝇攒蚁聚,人多了,声讨便成了征伐。
李彧婧的四肢被钳制住,离得最近的几个身形壮硕的女人你一脚我一脚地踢踩。
她人眼看已没了挣扎的力气,人群却并未停手,有人脱了脚下的鞋,朝她背上狠狠砸出一个脏脚印。
“会弹琴写字是吧,踩她的手!看她还拿什么弹琴,拿什么写字?”
手被按在地上,一只大脚猛地才上来,转着,碾她的手指。
“啊——”
“狐媚子,读过几本书有什么了不起的?真当天下男人都为你神魂颠倒吗?你看,有男人来救你吗?”
“妓女就是妓女,装什么学问人?有那能耐,怎么不去考状元?只会勾引别人的丈夫。”
十指连心的剧痛使李彧婧清醒了片刻,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那只碾踩她的手的脚底抽出来,红着眼睛,嚣乱中也不知抓了谁的胳膊,张口咬下去。
“啊!”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从头顶传来,接着更加猛烈的巴掌密集地落在她头顶,
李彧婧死咬着不松口。
活生生撕咬下一块带血的皮肉。
谷燮和高观快马加鞭赶到顼水河畔的时候,果真见乌压压的人堆将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围堵在中间。那女子已经癫狂了。谷燮对那个身影再熟悉不过,不需仔细辨认,便一眼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