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从未停歇,荒唐仍在蔓延。
庆宁十四年夏,陆家女如愿嫁入千乘府中,随后便被安排进与大夫人遥遥相对的西苑,整日里不是抚琴逗鸟,便是寻其他府的夫人一道谈天说地,倒是为这安静的宅邸增添不少生气。
其实本不该这般早就迎娶二房过门的。
只因先前娶母过后,扶玉便如失生机般渐渐消沉,昔日灵敏的一双手已不会拨弄算盘,也再称不准药材与香料,常常捧着一卷书便是半日,册子却不曾翻过一页,仔细瞧才知他是在发呆。
大母亲身子康健如旧,心神却似早早迟暮,也鲜少说话了,唯有床笫间弄狠了他,才能迫他吐出零星几句求饶呻吟。
缭绕他周身的烟火气好似蛇蜕般徐徐剥离,人气渐失的扶玉瞧着愈发如山中精怪,艳丽而遥不可及,仿佛天光倾泄一刹,便能挟他消散于云雾之间。
千乘钺怕了,怕极了,他生怕有朝一日,大母亲也会如晨露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才迫切的想寻一个法子,激得大母亲自混沌中回神,这才娶回陆家女,意欲以生气填补大母亲心中沟壑。
却也只是徒劳。
扶玉好似一尊油彩渐褪的琉璃神像,饶是千乘钺寻来千种万种名贵颜料,也画不回他原先模样。
千乘昀死了,也带走了点于他眉间心上的朱红印迹。
世间再无粉墨可以描摹他眉眼。
终于摸清这一关节,千乘钺面目阴沉晦暗,从此脾性越发乖戾暴虐。
庆宁十五年春,陆家女诞下一子,取名为“明乐”。
千乘明乐是个聪颖又嘴甜的漂亮小公子,自然招人喜爱得很,纵是挑剔如千乘钺,也对自己这儿子赞许有加,陆家女更觉骄傲,张罗着要多挑几名先生入府教习儿子功课。
这偌大一个千乘府,唯独给予这对母子的,便只有“禁入东苑”这一个明令。
陆家女初觉不解,后来才知东苑乃是那千乘大夫人傅氏的住处。她虽含着金汤匙长大,却也并非是娇蛮跋扈的性子,陆家将她教养得极好,心性也栽培得绝佳,更是知晓这傅氏于自己夫君心中的分量,她如今吃穿不愁,膝下又育有儿子,自然不必做这惹火上身的蠢事。
千乘明乐甫一知事,便时刻被母亲提耳面命不得冒犯东苑大夫人,他虽不明所以,却也点头应下,此后亦不曾因好奇而靠近过东苑。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庆宁二十年暮春,那日春光正好,千乘明乐早早就完成了先生布置下的课业,便搀着同窗的手臂往院中奔去,掌中还攥着只染得五颜六色的鸡毛毽子。
两个孩子你追我赶地传踢毽子,玩得几乎疯了,便也未注意身旁景色变幻。
“嗳呀!毽子!”同窗足下未控制好力道,这下子将毽子踢得又高又远,竟是一下越过高墙,咕咚掉入隔壁院内,“这……这院门是关着的?明乐,这可怎么办?”
千乘明乐抬眸瞥一眼院墙,便知此处是东苑,他玩得实在太过畅快,便也忘了母亲的叮嘱,只拍拍同窗肩膀,安慰道:“不急,你瞧瞧那边那棵海棠树,我爬树翻墙过去将毽子捡回来便好。”
“明乐哥儿居然还会爬树?”同窗闻言一乐,“好厉害啊!”
千乘明乐被他夸得飘飘然,越发坚定要翻墙过去寻毽子,甫一入院便沿廊往遗失毽子的地方步去,却忽而听见水声潺潺,他偏眸望去,恰将假山池塘尽收眼中。
鬼使神差的,他旋身靠上游廊阑干,猝不及防瞥见一抹绀红相间的瑰丽形影。
千乘明乐心口一跳,也顾不得寻毽子,睁大了眼睛要瞧清那赤足坐于池边的人。
那人并未束发,三千银丝悉数滚落身上棠红大襟,下着一条绀色织金马面,里间亵裤卷至膝上,冷玉一样的足便如此破开裙摆浸没水中,脚趾微勾撩起片片水花。
好似连池中锦鲤也格外偏爱于他,摇着锦缎般的鱼尾嬉戏过他摇晃的双足。
他忽而抬眸,轻轻巧巧地朝这边递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