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庙的梆子敲过三更时,林阳贴着文德桥的桥拱潜入水中。秋夜的秦淮河水浸着砭骨的寒,腰间的伤口被激得阵阵抽痛。他在水下摸索到第三根桥柱时,终于触到那道暗门——这是前清时天地会留下的暗道,直通金陵鬼市。
青石板甬道里飘着腐鼠和檀香混杂的气味,林阳拧干长衫下摆,从袖中抖落一只萤火虫。幽绿的光点引着他转过九曲回廊,前方豁然出现个穹顶洞窟,万千盏鲛人灯将钟乳石照得如同森森白骨。
"哟,这不是林判官么?"穿猩红肚兜的侏儒蹲在翡翠赌桌前,怀里抱着一只三眼貔貅,"听说您把张司令的茶会搅成了修罗场?"他尖笑着翻开骨牌,牌面上赫然是张司令的画像,咽喉处插着一柄青铜匕首。
林阳将一枚带血的弹壳拍在赌桌上:"我要找‘穿山甲,还有几个帮手’。"
话音未落,赌桌突然塌陷,露出底下冒着硫磺味的竖井。他毫不犹豫地跃入黑暗,下坠时听见头顶传来侏儒的怪叫:"判官索命,百无禁忌!"
硫磺烟雾散去时,林阳正站在间布满齿轮机关的密室里。墙上挂着副完整的人体骨骼,每根骨头都镀着金箔,颅骨天灵盖上嵌着块西洋怀表。穿对襟短打的精瘦汉子蹲在蒸汽机前,手里锉刀正打磨着青铜齿轮。
"赖判官好手艺。"林阳用脚尖勾起地上一截铁链,"这九连环锁的簧片,怕是照着诸葛木牛里的机括做的?"他突然发力扯动铁链,墙角的八宝阁应声翻转,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枪械零件。
赖判官头也不抬:"林爷要是来查东洋人的买卖,出门右转找警备厅。"他忽然将锉刀掷向蒸汽阀门,沸腾的水汽瞬间弥漫整个房间。在能见度归零的刹那,林阳听见机括转动的咔嗒声——十六根淬毒弩箭正从四面八方射来。
林阳贴着地面翻滚,弩箭擦过后背钉入砖墙,箭尾的雕翎还在簌簌颤动。他扬手抛出三枚铜钱,康熙通宝在蒸汽中划出金色弧线,精准卡住三处齿轮枢纽。
轰隆运转的蒸汽机骤然停滞,赖判官终于转过身来。
"三年前燕子矶沉船,有个摸金校尉用分水刺撬开英国人的军火箱。"赖判官从怀里掏出块鎏金怀表,表盖上刻着交叉的洛阳铲与罗盘,"那箱子里除了毛瑟枪,还有十二尊鎏金佛像。"
林阳浑身一震。他当然记得那个暴雨夜,江水倒灌进船舱时,他在货箱夹层摸到的冰冷金身。当时以为只是普通赃物,如今想来,那批佛像恐怕都与李宅失窃的释迦坐像同出一源。
"张司令要的斩马刀,东洋人要的转经筒,孙殿英盯上的龙脉图。。。"赖判官突然掀开地板暗格,拎出个缠满符咒的青铜匣,"这些玩意加起来,都比不上牛首山地宫里真正的宝贝。老弟这个水很深呀。"
林阳正要追问,密室顶部突然传来砖石摩擦声。赖判官脸色骤变,抄起桌上火铳对准通风口:"姓张的比我们想的还急!"他话音刚落,通风口栅栏轰然炸裂,十几个冒着白烟的毒烟罐滚落下来。
林阳扯下墙上的人体骨骼当盾牌,金箔在毒烟中滋滋作响。赖判官踹开暗门吼道:"走水道!"两人跃入阴沟的刹那,头顶传来MP12步枪的扫射声,子弹打在水面溅起尺许高的水花。
秦淮河支流的恶臭灌入鼻腔时,林阳听见赖判官在水里闷声说:"明晚子时,鸡鸣寺后面的乱葬岗,你要的人我会带来。"他刚要回应,小腿突然被水草缠住——不,那不是水草,是带着铁钩的渔网!
赖判官的匕首寒光闪过,渔网应声而断。浮出水面时,林阳看见河岸上站着个穿蓑衣的佝偻身影,那人手里的铁钩还滴着血,钩尖上挂着半片被割裂的衣袖——正是林氏离家时穿的杭绸料子。
"想要你嫂子的手指头。。。"蓑衣人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就拿转经筒来换!"他甩出个油纸包砸在林阳胸口,里面滚出两枚翡翠耳坠,正是婉卿日日戴的那对。月光下,耳坠背面新刻的菊花纹章泛着冷光——那是日本陆军情报部的徽记。
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如万箭齐发般砸向地面,天地间一片混沌。泥泞的土路上,林阳和赖判官深一脚浅一脚地仓皇奔逃,身后追兵的呼喊声、马蹄声,似索命的恶咒,在雨幕中隐隐传来,声声催命。
前方出现一处岔路口,林阳脚步猛地一顿,扭头看向同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肆意流淌,模糊了视线。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声音在雨声中几不可闻:“追兵近了,咱们分开走,目标小些,活命的机会才大。”
赖判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微微点头,嘴唇翕动,同样压低嗓音回应:“好,你多保重!咱们约定明晚子时,鸡鸣寺后面的乱葬岗,若……若等不到彼此,就各自寻个安稳处,好好活下去。”
林阳重重地抱拳,雨水打在拳上啪啪作响,他咬着牙道:此事未了,咱们定要活着再见!保重!”说罢,两人一左一右,身影迅速隐没在雨幕与夜色交织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