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可适身形未动,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感情。
“太尉视末将为宋人,还是夏人?”
唐云面无表情,像是自言自语。
“身为西夏太后亲信,参赞机要,如此显赫,大宋可给不了你如此地位。”
“荣华富贵,人之常情。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西夏内斗激烈,末将若不思进取,尸骨早寒。”
“如此说尔是不得已为之了?”
“末将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尔这几年所作所为,莫非自家心中没谱?”
“太尉亦知末将身世,当知末将所图。唐云虽入夏,然却从未忘记自家汉人的身份。”
“如此说,你是自比苏武、李陵了?”
“末将何人,如何敢比古人?不过末将所为,自问无愧于心。”
“既无愧于心,却不见对大宋有何助益,倒是梁太后受你所助,地位稳如泰山,不断发兵侵略我大宋。”
“梁氏外戚秉政,威德不足以服众。不挑起边衅,如何掌握兵权?梁乙逋满门已死,梁氏绝后。且梁太后乃一女流,不懂兵法,由她掌军,对大宋有益无害。”
“梁氏不除,边祸不止。”
“夏主干顺已是十四岁,再过两年,便要亲政。此子英果,倾慕汉化。到时,岂会容母后把持权柄,自家甘心充当傀儡?末将敢断言,梁氏必亡于此子手中。”
“梁氏乃是其亲母。”
“西夏王权之争,岂是亲情伦常所能左右的?”
“此子若能如此,保不准便又是一个元昊。若不成功,只怕便又是一个秉常。”
“便不成功,梁氏诛杀其兄全族,自断羽翼,身边无亲族可用,已无可能久秉朝政。终会被取而代之。如今西夏朝中,仁多保忠妹勒都逋之辈皆手握重权,若给他们取代了梁氏,只怕日后又是一梁氏,倒是只怕边祸更烈。”
“若其成功,边祸可止?”
“大宋与西夏恩怨纠缠近七八十年,岂是一时半会儿解的开的?不过其即便是英武之主,大宋却不是仁宗时的大宋,已如今西军之强盛精悍,夏军之疲弱,便是元昊复生,又有何惧?”
“如此说来,西夏不论内部如何,对我大宋终是敌视?”
“干顺若成功,其得位名正言顺,军权自然归于其手,只会求宋辽册封以固其位,其虽对大宋必有防备之心,但是绝不会随意挑起边衅。便是偶有战争,规模也绝对比不上梁氏掌权之时。两害相权取其轻,太尉智者,当知取舍。”
“你这般说话,却是为西夏打算。”
第一次,唐云感受到了折可适眼中散发出来的刺骨杀气,坐在他面前的折可适虽然全无动作,但是唐云确信他已经动了杀机,随时便会发难。
而自己此刻的感觉,就像被食肉猛兽盯着一样,皮肤不由自主的颤栗,头皮发麻。
他确信自己此刻已经站在鬼门关外。
“末将乃是为大宋和西夏打算,边境战火平息,莫非对大宋好处全无?”
“战火暂熄,祸根还在!”
“太尉莫非欲亡其国?”
“尔即是自称汉家儿,当助汉家兵,扫平妖氛。”
“末将虽是汉家儿,然家父却是夏臣。末将请问太尉,如今大宋,可有能力一口吞并西夏?当年神宗之时,元丰西征何等声势,军力之盛开国以来所未有,可曾吞得西夏?力有不逮,又何必强为之。两国和平相处,又有何不可?”
“西夏乃是叛逆,如何称得一国?河西之地,本我大宋故土,党项之众,本是我大宋之民。不过是这些叛逆背弃伦常,窃据至今,大宋讨伐叛逆,收复故土,天经地义!西夏若要和平,便退过玉门关去,让出河套,奉还兴灵,让定难,归义诸州重回汉家,才是和平之道。”
“西夏乃是大宋册封,如何称不得一国?再说天下间之事不过成王败寇而已,讲理有用,何必兵戈?真要计较起来,大宋又从何而来?太祖又曾是谁之臣?如今若是国宾柴家要大宋奉还江山,亦可称天经地义,大宋还是不还?”
“如你所说,天下间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是我大宋现在力强,不持强凌弱,难道等他日敌方力强之时来欺凌我不成?”
“以西夏之力,便是当年元昊盛极之时,最深也不过威胁到了渭州,连关中都不曾入。又如何能动摇了大宋?何况现如今,西夏屡败,士气沮丧,劲卒良马多死,强要挑衅,不过自取其辱。太尉乃是当世智者,当知末将所言非虚。”
“自古汉贼不两立,蛮夷之辈,岂有信义可言?”
“请孰末将不敬,太尉祖上河东折式,也是党项一族,为大宋披肝沥胆,满门忠烈之名举世皆知,可见忠义乃是不分种族的,只在于人心。西军之中,羌人藩将不计其数,太尉可见过有几个乃是背信弃义之人?”
“他们的信义,却是向着大宋的。”
“士为知己者死,也是不分种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