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人狠狠怔住了。
“人老了,肚子里存不住二两马尿,”商照丝毫没有接茬的意思,也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一趟卫生间……”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有人试着道:“我带您——”
商照站起身的同时摆摆手:“又不是七老八十,不会迷路,也摔不了。弄这么大架子干什么。”
男人不顾桌上一圈人隐约不解的目光,也走出包房,将门轻轻掩上。门口的服务生过来贴心道:“先生,最近的卫生间在——”
商照斜了他一眼,目露凶光:“谁问你这个了,多嘴的东西。”
服务生被男人突然切换的神态吓了一跳,赶紧低头走远了。商照冷哼一声,径直走下楼梯,很快消失不见。
*
五星级饭店外面就是钺江,这条横贯首都的江流似乎无处不在,仿佛这座城市的大动脉一般,见证着兴衰变革,永远静默,却休戚与共。
从饭店正门走出去的一刻,傅声浑身一震,用力甩开裴野拉着他的手:“走开!”
裴野早就发现他不对劲了,看着傅声踉踉跄跄就往江边栏杆旁的行道树下跑去,快步跟上:“声哥等等!”
傅声冲过马路跑到树下,猛的撑住树干,弯下腰剧烈干呕起来。
他一晚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也几乎没喝酒,却吐得非常厉害,几乎是在往外呕酸水,弓着身子抽搐着越伏越低,垂落的发丝扫过一侧肩膀滑落下来,拂过青年青筋暴起的颈侧。
吐到最后傅声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可一闭上眼睛,方才商照像谈论笑料一样讥讽轻浮的神情就会浮现在脑海中,刺激得他喉管收缩再次激烈干呕。
傅声两腿一软,虾米一样蜷缩着身子就要跪在砖地上,忽然一双大手搂住他的腰把人扶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划过他脸侧,将被冷汗黏湿的发丝拨开,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抵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别在这里,声哥,这儿太凉,我带你回车上。”
裴野的尾音里带着些心疼的颤抖,傅声眼皮紧了紧,一把将人推回去,二人顿时分开一段距离,傅声一掀眼皮,四目相对时看见裴野小心翼翼的表情,自己的眼眶却红得可怕。
“滚,”他喘着气,指着裴野身后,“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你不知道我讨厌你吗?你不知道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吗?!滚!”
裴野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
傅声转过身,沿着江边的人行横道走去。裴野看着对方歪歪斜斜走远的背影,眼里的光挣扎地动了动,张开口,却半天都没有唤出那两个字来。
他盯着傅声良久,终于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默默走去。
夏夜的江边,风声如梭。傅声走过一盏盏路灯,明明没有喝醉,他却感觉自己脚下好像踩着棉花,步履飘飘软软,他勉强支撑着走到护栏边,扶着护栏漫无目的地一个劲儿向前走,风吹起青年胸前的领带,他裹紧了西装外套,胡乱将耳畔乱飞的发丝掖到耳后。
这里是首都最繁华的几个商业区之一,道旁车水马龙,人行道上却几乎没有行人经过。江畔夜景仿佛成了唯一的陪伴,傅声走着走着停下来,扶着栏杆弯腰捂着心口疼得哆嗦一阵,缓过来之后方才直起身,向深黑色的水面看去。
今夜少见地没几艘货轮经过,江水涌起规律的波涛,拍打着岸边。傅声凝望了江水一阵,方才面上撕裂般的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发泄过后疲惫的麻木。
他继续埋头向前走,走了一阵儿便又会因病发作控制不住地停下来瑟瑟发抖,挨过之后继续前进,如此往复,到最后薄薄的西装外套后背上都洇开一片水痕。风声渐弱了,傅声停下来用袖口擦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汽车挂低档行进时的轻微噪声。
傅声扶着栏杆,侧身后头望去。
熟悉的黑色库里南正在青年侧后方大概三五米处的距离极其缓慢地行驶着,像一只凶悍却听话的大型宠物,被主人训斥了,不敢靠近却又不想被丢下,谨慎又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看见傅声回头,库里南立刻刹了车,不动了。
傅声皱眉,胸口有点憋闷,又有点说不出的酸涩。他固执地转回身继续走,库里南便继续跟着,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傅声暗自咬牙,努力走得更快了。
驾驶位上,看见傅声脚步加快,裴野于是也轻轻踩下油门。他目光始终锁定在傅声身上,傅声脑后高高束起的浅栗色马尾在风中飘动,像一块漂亮的绸缎,夜风穿过青年的步伐,吹动裤管拂动,衬得一双长腿劲瘦修长。
他看着那在风里猎猎鼓动的衣装,心疼地握紧了方向盘。傅声的身影看着薄得让人痛心,瘦削的身子裹在西装里,显得一身空空荡荡。
电话忽然响起,裴野按下免提接听:“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