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清流的行事之风!
也怨不得我岳丈如此急迫地想结交显贵。
“宋大哥?我岳丈的那位大哥?他和这宋家?”
“宋氏一族在岳青县是旁枝,嶐山的宋大哥却是嫡系一脉,宋侍郎孤儿寡母,年幼时家贫,岳青宋氏人皆势力,他们母子常常得不到接济。正是宋大哥见他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种子,就一直供养他求学。”
“这宋家……田亩几何?”
“九千余亩良田。元阳教那般猖獗,也从不敢打他家的主意。”
八九千亩的田产规模,在土地不抑兼并的新宋不算最拔尖的,但是闽西地狭山多,户均耕田不过十亩,这样的田亩几乎是盛世之中的不祥之谶。
在闽西,大部人口在沿海不足十一的平原上生活,生齿繁伙,贫富悬殊,社会矛盾尖锐,不是陈汉庭出来造反,便是林汉庭,王汉庭。
“原本陈、宋两家纵有矛盾,尚有宋大哥居中调和,尚能相安无事。可如今宋大哥……”她眼含深意地瞥了我一眼。
正说着话,眼见几个老农从田塍那头行来,手里捏着几穗不同的稻谷比对着,眉头微蹙。
“这稻谷怎么了?”十娘上前打探。
“十太太,”那几个老农向十娘行过礼后,把稻穗递给她看,““黄壳早”今年穗粒虽多,但……您瞧瞧这穗心,好多都黑了。”
一位面色黝黑的老农指着穗心处几不可见的褐斑,忧心忡忡地补充:“像是着了“鬼掐颈”,这几日秋霖不断,湿气郁结在田里,这病就冒出来了。我们担心,不到收割,这好好的穗子就得瘪了大半。”
另一老农搓着粗糙的手掌接话:“往年这时节都干爽些,今年这天时……唉,怕是“寒露”前这场雨要坏事。若是再阴冷几天,只怕不止“黄壳早”,连“白芒尖”都要受影响。”
十娘接过稻穗仔细察看,柳眉微蹙:“可用了我之前说的烟叶水喷洒?”
“试过了,抵不住这连日的湿气。”老农摇头,“这病是从根茎里烂上来的,得想个法子让田里水汽散一散才成。”
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掠过稻田,沉甸甸的稻穗随风起伏,那隐约的褐斑显得格外刺目,仿佛正无声地侵蚀着丰收的希望。
“岳青的宋黑子教了我们一个法子,给所有田块开挖“沥水沟”。除了田边开沟,还要在每垄稻子之间,都开上深深的排水渠。得把水直接引到田外的大水渠里去,不能再让水闷在稻根底下。”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宋黑子说,咱们开沟挖出来的泥,正好培在稻根的根部,既能稳固植株,又能让根茎部分稍微露出来一点,离水远些,通通风。那边我们已经挖了一条,十太太你要是有时间,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另一个老农一脸巴结地笑道:“宋黑子这人心地实在,对咱家一直挺亲善的呢!”
十娘对这事很是上心,当即就随那几个老农往田头走去。
我略一迟疑,也快步跟了上去,在她身侧低声道:“还有一种法子,或许更好。取生石灰、硫磺粉和水,按一比二比十之比例熬制成合剂,名曰“石硫膏”,喷洒穗间或可抑制病势。”
十娘闻言脚步稍缓,眼波流转间笑意盈盈:“晋霄,莫非你也是我家老爷那般的格物信徒?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若此法果真有效……”她话音微顿,眼尾轻轻一挑,带着几分娇俏睨来,“你想要我赏你什么?”
她身段本就玲珑有致,此刻微微侧身看来,更显曲线曼妙。加之容色娇艳殊丽,这一眼竟看得人心头微动。
我前日第一次见到十娘时,脑子里就浮现出和凝彤“心连心”时传来的穿越前的记忆片段——她和晚雪、凝彤在书房被老地主宠幸的情形,对上号之后,忍不住偷看了她的臀部两眼,她当时似乎有所觉察,嘴角轻蔑地一挑。
我努力按下躁动的心思,目光落在她云鬓间那朵鲜活欲滴的红山茶上——不同于汉家女子常用的步摇簪钗,这花朵娇艳欲滴,别具风致,不由问道:“这花,可有什么讲究?”
她告诉我,此花在闽西俗称“赤丹诺”,意为“赤诚的心”。花瓣层叠,娇艳饱满,蕊心几点金黄,恰似情窦初开、爱意涌动。
十娘虽入门早于晚雪,年岁却只比凝彤大了半载,这朵灼灼其华的赤丹诺给她平添了一抹大胆炽烈的风致,宛若一页工楷诗稿上偶然落下的朱砂印,清冷中绽出浪漫柔媚。
“可否请赐你的闺名?”
她一早说的老地主和凝彤的事,让我心里压欲到极限的欲火直想狠狠发泄出来。
十娘身子一颤,与我目光相接片刻,低声嗔道:“见着好看的花,就忍不住要摘了去?”
我暗自咽了咽,嗅到她身上传来温软馥郁的少妇馨香,不由心头一荡,又凑近半步压低嗓音笑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般直白言语霎时染红了十娘的耳尖。她倏地抬眸,似羞似恼地轻啐:“有卓儿、晚雪、薇儿还不够?仔细刺儿扎了你的爪子!”
说罢扭身加快脚步,鬓边那朵“赤丹诺”随动作微微摇曳,宛如一颗骤然被惊动的、赤诚而慌乱的心。
秋风将我们的低语送至五步之外,正立于田埂上的张文翰显然听清了。
他面色倏然一僵,回首望向稻场——陈卓正立于新垒的谷堆之侧,金灿灿的稻穗几乎拂上她嫣红的裙缘。
一名下人疾步趋前,躬身行礼。
她凝神听着来人急促的禀报,扬起脸看向我。
秋风掠过,掀动她腰间绦带,也拂起周遭零落的糠屑,在她鞋边打着旋儿。
我踱至张文翰身侧,一时不知如何打开话头,只得寻了个话引:“文翰兄,令尊岳丈大人可曾试过从南洋引种新稻?”